第06章(第3/12页)

它知道人们嫌恶这个小东西。刚生下它时,她们就惊惑地尖叫,一致要把它搞死除掉。她们拿来铲子,没人愿意用手碰它。每个人脸上的憎恶表情,姆姆清清楚楚看在眼里。这次她们却没能得逞。正值产后的衰弱老狗突然一跃而起,用空瘪的身子护住小东西。所有人都为它从未表现过的敏捷惊呆;在以身相护的同时,它张口衔住铁铲尖端。她们用铲子撬它的嘴,双方相持一会儿,将它几颗牙扳了下来。她们望着铁铲带出的鲜血,血泊中的残牙,慢慢地,一个接一个,轻手轻脚从它面前撤退了,又敬畏又恐怖地向这只快成精的老母狗表示了妥协。

但她们并没有死心,老在那里窃窃私语。姆姆竖直的耳朵微微发颤,它虽不懂人语,但它懂得那话里暗藏的杀机。她们横竖不会放过这可怜的小怪胎。

她们观察了几天,发现姆姆空掉的肚皮耷拉着,把几只狗崽盖得严严实实,根本下不了手。她们还发现小怪胎特别经活,每当姆姆哺乳时,两只健全的狗崽便在它身上乱踩,踩得它格外不成形状,可就是踩不死。有时它已被踩成扁扁一摊,可它被姆姆叼起来,抖落抖落,又还了原。姆姆对它很偏爱,常把奶水最足的乳头塞到它嘴边。它没睁过眼,也许根本有眼无珠。头一个出世的狗崽已敢跑到帐篷外,东张西望,神气十足。与它相比,小怪胎实在是渣滓。

姆姆始终严阵以待,只要她们一走近,它便龇开缺牙豁齿的嘴。人们感到这残破的牙口比任何利齿都具有威胁力。

“找块鲜肉来,把它引到外面去,引得远一点!”

“姆姆最爱吃羊肝了!”

终于千辛万苦找来羊肝,还正经八本煨了锅汤。它不可能不上钩,因为自从分娩,姆姆至今未进过食。它不知凭什么活下来,凭什么还乳汁淋漓。它体积渐渐在缩小,似乎以全身血肉,以它的五脏六腑溶解成了奶水,来供养它的孩子。它绝不离开它们一步,它知道人们存了什么心。因此前几次用食物诱它都未成功。

然而这次它撑不住了。它意识到自己本身在消融消逝。它倒不看自己这条老命,它必须为最后一拨后代活着,直到它们彻底独立。或者莫如说,它是为那个遭人嫌恶的小家伙活着。它也许不能算只狗,但却是条性命。这正是母性最伟大又最愚蠢之处。它可以不加取舍地爱所有性命,将乳汁平均给予每个孩子,不论它们优秀还是低劣。它无私地偏袒,博大地护短,毫无理性地死守住一个低能的生命。它不懂得人们要结果掉这个悲惨的小生命实质上是明智的。姆姆看看周围,帐篷里没有人,便唤着香味四溢的羊肝去了。

它上了钩。大家看着姆姆消瘦的身体想,这老东西已饿得不像只狗,没有立体的狗形,而是它过去的体积投下的一片薄薄的影子。

姆姆边吃边回头,警惕地盯住帐篷门口。它不知人的心眼有多活,有意让它守在门口。其实只消掀开帐篷的另一角,就将小怪胎打扫出去了。她们用棍子拨拉着它,它来不及挣扎,因为它既无视觉也无听觉,只是团肉,任人宰割。这个令人反胃的肉团被棍子拨得骨碌碌滚动,一声不吭地径直被拔到它的墓穴里。她们干得很漂亮,步骤严谨,事先已在坚实的雪地上刨了个冰窟窿。

姆姆发现上当了,它来不及与人理论,顾不上报复人的奸诈残忍。它首先嗅着遗迹而去,它疯了一样撕扯帐篷,扯得整座帐篷仿佛要连根拔起。它从撕破的裂口钻出去。所有人不敢阻挠它,谁知它会冲你怎样。它这时等于一头狼,甚至比狼还难惹。

姆姆用两只后爪刨挖,小怪胎终于被抢救出来。姆姆叼着它,喉咙里发出呜呜咽咽的声音。它将自己盘成环状,暖了它整整一夜。第二天早晨,它用嘴从左边触触它,又从右边触触它,最后将它叼起使劲抖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