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9 第九章 谁是始作俑者(第2/7页)

石明亮接过书,笑笑说:“不错,我来了这几天,看这里的人光知道尊敬老辜,却很少有人说得出是为了什么,看来猫城的人确实不大愿意记住过去的事情。”

张三迁笑道:“比起当年人们对老辜的感恩戴德,如今这些口头上的敬意真不算什么,要不然,我们也不必大动干戈,费时费力地办寿宴——倒不是要刻意重提旧事,俗话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老辜的草药可不止救了一两个人呐。”

石明亮没有接话,他看看手中这本《猫城志》,也不知道在箱子里放了多久,页与页黏在一起,轻易翻不开来,带着一种特殊的灰尘、樟木和纸张霉烂混合的味道。张三迁提醒道:“在‘大事记’里。”石明亮翻到那里,只见上面记着自南宋起猫城历年发生的大事纪要,他略过前面几百年的历史,快速找到瘟疫发生的那一年,有几段半文半白的记录,可能猫城历史上从来没有发生过那么惨烈的灾祸,石明亮看其他年份都记得较为简略,唯独癸亥这一年特别详细:

癸亥年惊蛰,一老妪过南城医院宿舍,偶见死猫九只,此即为猫疫之始。当日疫病爆发,初五日,南城家猫野猫尽数死亡,又五日,疫病传染及人,死近百人,多为南城青壮年。此后疫病失控,死亡人数成倍增加,至三十日后瘟疫得以终止,猫城计有上千人因疫病而殁,另有举家离城迁居而避难者,不可胜数。

这一段记录跟张三迁说的差不多,石明亮想这些时间、数字应该是确定无疑的。他接着往下看:

城中有传瘟疫乃从医院流出,院方负有不可推卸之责任,传言汹汹,不可遏制。疫病爆发第十五日,痛失亲人之百姓冲击医院,造成院方数人伤亡,幸有医师辜淼挺身制止。翌日为春分,辜淼不畏恶疾,为全城百姓义诊,又据家传秘方炮制药粉,灵验无比,疫病遂止。辜淼又召集全城勇士捕杀野猫,以断瘟疫之根。有孔一刀者以柳叶尖刀斩杀野猫无数,时人誉之为猫城第一刀客。

石明亮心中不少疑团逐一解开,他想难怪自己完全没听说过老辜这号人物,春分那日他已经随辛老头离开猫城,老辜成就大名是那日之后的事。义诊、售药、杀猫、平定瘟疫、名利双收,这一连串牵涉广泛的事发生下来,倒像一场战役打完,猫城也跟着大变样,旧的家族彻底败落,起来另一批新贵,老辜是其中最大的获益者。

然而这两段文字也没有提到瘟疫的起因,石明亮抬头看张三迁,张三迁示意他再翻一页,原来这年还没有记完。石明亮掀过书页,见癸亥这一年的最后,执笔者用不露山水的春秋笔法多记了一句:

最初所见之死猫九只,为医院院长郑济安所养。

看到“郑济安”这个名字,石明亮十分诧异,猛地站起来,沉声说:“不可能是郑济安!”

张三迁重重地点了点头,说:“我知道那时候郑济安在猫城很有声望,所以一开始很多人都不相信是他,但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引起瘟疫的,的的确确就是猫城医院的院长郑济安。”他拿起《猫城志》,指着那几段文字说:“癸亥年的记录,是上官嘉言老师写的,他在落笔前,带着一组调查人员走访了医院和城里的各个街道,关于瘟疫传染的部分,也得到了医院化验师的证言,这短短几百个字,可以说字字有据,绝无错漏。”

石明亮不语,眉头紧紧拧在一起,他本来就比常人高大,此时神情严肃,更显悍狠。张三迁不由得后退一步,问道:“你认识郑济安?”

石明亮摇摇头,说:“我不认识他,不过小时候见过他一次。”

事实上,在亲眼见到郑济安之前,石明亮就听九号墙门一带的老人提起过他,尤其是同住一个墙门的凤仙奶奶,经常念叨他的好。凤仙奶奶是老派人,习惯称呼医生为“先生”,说起来就是“郑先生怎样怎样”。凤仙奶奶上了年纪,又小又干,脸上皱纹如沟渠般纵横交错,从记事起,石明亮就知道她身体不好,平时没讲几句话就咳嗽气喘。但知道底细的老邻居说她年轻时也曾经很健美壮硕,红扑扑的脸蛋,夏天穿月白竹布衫子,露出雪白粉嫩的一双手腕,很有姿色。可惜给大户人家的少爷做了妾,正房大太太厉害,拿她当丫头使唤,洗衣服、挑水不在话下,因为大太太爱吃板栗鸡,大冬天的让她在冷风里剥板栗,受了寒不给她治,只让人灌凉水,说是可以降降火气,结果转成肺病,幸亏年轻体壮挨了过去,却从此落下病根,体格大不如前。后来实行新的婚姻法,不作兴三妻四妾了,大太太就把她赶了出来。凤仙奶奶一个人苦哈哈地过了后半辈子,七十多岁还自己拄拐杖去市集买菜,有一回胸闷气短,昏倒在街上,没有人敢扶她,幸亏碰到郑济安,他赶紧背起她送到医院里,还算及时,再迟一点就难讲了。凤仙奶奶说郑先生不但医好了她,还看她可怜帮她付了医药费,事后又叫夫人送了两大包百合干给她,教她熬百合粥食补,慢慢调养身体。石明亮记得每年夏天,她摇着蒲扇在院子里乘凉,常说起这回事:“我这条命是郑先生救的!郑先生就是老底子说的侠客,哪怕是像我这样的又穷又苦的孤老婆子,他也肯帮,又没有好处的,我能拿什么去谢他呢——北城一带很多老头子老太婆都受过他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