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第2/4页)

男孩想到了船长的藏书馆,自从巴尔特给他讲起那个藏书馆之后,他一直在想象那是什么样子。四百本书啊!一个人有了这些书,或许什么都不再需要了,当然视力除外,他有点挖苦地想着,但是接着盲人船长擦着他身边走过去,进了房间,把门在身后关得严严实实。男孩吓了一跳。再来瓶啤酒,你这个没用的窝囊废。布里恩乔福尔大声说。男孩给他拿了第九瓶啤酒。啤酒倒进这个大块头的嘴里没了踪影,就像进了无底洞。我太壮了,巨人船长布里恩乔福尔对男孩解释道,到我身边坐下吧,该死的,不坐我就打你,独自坐着太艰难了,一个人独处时真的太孤单了,听话,别离开我这个老人吧。

男孩很听话。他没有离开桌子,何况他也走不开,布里恩乔福尔硕大的手牢牢抓住了男孩的右臂。男孩坐在这个巨人边上,巨人打着嗝往下灌啤酒,然后开始讲起以前的一个同船水手,挪威人奥勒,他们一起航行了整整十五年,在肆虐无情的风暴和波涛汹涌的大海中活了下来,然后奥勒在最平静的时候淹死了。他的船停在码头上,他喝得烂醉,头朝下摔倒了,撞上了平静如镜的潟湖,消失无影,他甚至还没喝完从特里格维的商店买来的最后一瓶酒。法国科涅克白兰地,奥勒攒了很长时间的钱才买来那瓶酒。他的尸体被挖泥船捞上来时,那瓶酒还剩了一半,瓶子紧紧拴在他的腰带上。布里恩乔福尔讲到一半时眯起眼睛,把手举到眼前,然后喊道:该死的,我看不清楚东西了!他带着惊恐喊了起来:我的视力要没了,让那个该死的混蛋影响的!我要瞎了!布里恩乔福尔闭上了眼睛,但是男孩对他解释说,大多数人喝了九瓶啤酒后都会开始看不清东西。听到这样的话,布里恩乔福尔又睁开了眼睛。他非常感谢男孩能这样说,所以松开了男孩,男孩在桌子下揉着被抓得酸疼的手腕。

中午刚过。如果太阳能穿过云层照耀大地,当然会从餐馆的窗户照进来,可是太阳升得还不够高,照不到岬角和中央广场周围的大部分房子,埃拉山的山顶插入天空,阴影投在下面的房子上。不过如果天上有太阳,肯定很快就会照进离旧街区不远的一栋房子的客厅窗户,那里呆坐着一个女人,她的眼睛很大,让人想到一生都站在大雨里的一匹马。她一动不动地坐着,就好像生活的乐趣已经完全把她抛弃了。在很久以前,她也曾常常开怀大笑,她的眼睛是照耀人生的太阳,有了她的眼睛,房子上冷冷挂着的坚硬冰柱都会融化成清新的水滴,然而那双眼睛里的欢乐到哪儿去了呢?这个女人一动不动地坐着,眼睛发呆,就好像在守候一个已经去了遥远地方的人,那个人走得太远了,或许这一生再也不会有时间回来。她弯着腰坐在那里,肩膀有些低垂,她会一整天都这样坐着,等到天色更加暗淡,她坐下或躺倒时,不像是个活人,更像是一堆土。这样的存在,这样卑微的存在,这其中有什么公平可言呢?你的眼睛是世间最美丽的,它们就像大海一样美,然后三十年过去了,那双眼睛不再美丽,它们太大了,责备地跟在你身后,你看着那双眼睛,除了疲惫和失望之外什么都看不到。

真他妈的该死,看着那双眼睛,想起一匹被雨淋湿的马,不是说老母马,你这个浑小子,我永远不会那么称呼我妻子,不管是谁那么说,我都会用拳头教训他!布里恩乔福尔用拳头狠狠砸了一下桌子,吓得男孩跳了起来,布里恩乔福尔认真摆在面前的空啤酒瓶发出很大的碰撞声。八个,不,是九个空瓶子。布里恩乔福尔又抓住了男孩的胳膊,很糟糕,这次和上次抓的是同一个地方。那里肯定要留下一片瘀青了,不过男孩没敢动。你只要见过我妻子以前的欢笑,哼,小子,你只要见过她的眼睛,啊,发生了什么呢?那些欢乐都去哪里了呢?她为什么要变成那样呢?黑暗和阴郁是从哪里来的呢?小子,你知道吗,我们从小就和克里斯蒂安在一起玩,我们三个总是在一起,没有人能夺走愉快光明的记忆,但是不美好的记忆也不会消失,时间越久,这种记忆就越是深刻,真该死。克里斯蒂安淹死了,你知道吗,大海带走了他,我们渔民当然只能走这样的路,但是我真想念他啊,能跟我说话的人太少了。你知道,布里恩蒂斯是他女儿,布里恩蒂斯,这名字多好听,我猜想上帝创造了这个名字就是要让我们更好受一些。可是,亲爱的朋友,我多希望你见过她以前的眼睛,不是布里恩蒂斯而是……而是……他妈的,真他妈的见鬼,我想不起她的名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