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3/19页)

大学已进入暑假,联赛结束后也已过去了两周。杉并集训地的集体生活还在持续着,联赛期间中止了野外跑步训练又从早晨开始了,一群身着灰色运动裤的年轻人选择了没有铺柏油的道路,沿途进行空拳练习和跳跃练习,从尚在沉睡中的街道上奔跑而过。

七月初的某个星期六,清一郎刚过三点便空闲了下来,所以出发到集训地观看他们的练习。

集训地是由一个陈旧的街道工厂改造而成的,工人的宿舍如今成了学生们的集体宿舍,车间部分则成了健身房。连接宿舍和健身房的是大煞风景的食堂兼厨房,以及设有淋浴的澡堂和茅厕。一棵树也没有的前院被用来做预备体操。这种粗糙陈旧的木板建筑作为朝气蓬勃的青年们的活力的容器,不能不说是恰到好处。

清一郎从一扇破旧的小便门进入了前院。只见夏日的夕阳清晰地照射着一无所有的地面和澡堂前的苔藓。他站在厨房门口往里瞅,有两个人在当班,正剥着土豆皮。在他们粗壮的手指间,被剥皮后的土豆露出了鲜嫩而娇艳的白色肌肤。

一瞥见清一郎的身影,两个人就老老实实地低下了光头,向前辈行了个礼。清一郎把带来的一包牛肉扔在了案桌上。

“大伙儿一起吃吧。”

沉甸甸的生牛肉撞在案板上发出“嘭”的一声响。两个人再次回过头,情不自禁地微笑着道了谢。

清一郎思忖道:这两张充满了乡村气息朴实的新面孔,多亏进了拳击部才得以让那种朴实免受毁损。他走出厨房,从前院向二楼的一个窗户大声喊道:

“喂,峻吉在吗?”

“哦。”峻吉用沙哑的嗓音回答道。那声音就像是要自个人赶走午休的睡意似的。峻吉半裸的身影与他的声音一起同时出现在窗口边。一发现来客是清一郎,立刻伸出手在头顶上握住对方的手,发出印第安人一般的嚎叫:

“上来吧,离练习还有一段时间。”

清一郎沿着嘎吱作响的楼梯向上爬,打开了峻吉房间的拉门。三个只穿着一条裤衩的年轻人横七竖八地睡在榻榻米上面。峻吉发出的怪叫声也丝毫没有妨碍他们的酣睡。胡乱躺着的这三具赤裸的肉体就像是在睡眠中被麸醋浸渍着的,因汗珠而闪闪发光的金色果实或别的什么。

从峻吉的眼角到眉毛,那些贴在联赛时受伤处的橡皮膏还没有取下来。但从他那没有任何痕迹的光彩照人的肩胛到侧腹一带,却因为刚睡过觉而明显地留下了榻榻米的纹路。连圆圆的脸庞上也不例外。

有两三本无聊的讲谈杂志乱扔在地上。

“你成功地做到了一瞬间也不思考事情。”

“是啊,成功了。因为那样走运的拳击是不会出现在思考之后的。”

明朗快活的峻吉不属于那种拘泥于憎恨和轻蔑的人,但惟独对思考这种行为本身充满了蔑视,也从未想过存在着一种轻蔑思考的思想。思考仅仅是他的敌人而已。

行动和有效的拳击占据他的世界的核心。思考无异于一种装饰品,犹如浓浓地涂抹在核心周围的甜奶油,难免有一种多余物质的感觉。思考属于简朴的对立面、单纯的对立面、速度的对立面。如果说速度、简朴、单纯和力量中存在着美的话,那么思考则代表了一切的丑。他甚至很难想象会有一种像离弦的利箭般飞速敏锐的思考。莫非会有比一瞬间的直接爆炸更快捷的思考吗?

思考,那像树木一样迟缓的生成,在峻吉眼里只映现为一种可怜的植物性的偏见。被诉诸文字的事物的不灭与行动的不灭相比,分明要卑微低下很多。因为它的价值本身并不产生不灭,而是在不灭得到保证以后才产生价值。不仅如此,思考者们如果不把行动用作一种比喻,将一步也不能前进。倘若大论战的胜利者们脑子里没有浮现出俯视着敌人在眼前鲜血淋漓地倒下时的胜利者的形象,又怎么可能沉湎于胜利的快感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