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第2/12页)

不管做女儿的有多大,她在自己母亲眼前,总觉得还是小孩子。娟子见孩子哭了,心里非常不忍,加上母亲的责怪,又想想一点儿法子没有,满肚子委屈说不出,扑到被上,呜呜地哭起来。她那结实的身子,急速地搐动着。

菊生看妈妈哭了,更加哭叫得厉害。

母亲很少见过娟子的眼泪,更不用说号啕大哭了。她这时也有些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停了一会儿,她带着笑说:

“可好啦,你们娘俩一个笛子一个笙,哭得可挺欢,叫人家听到,当是在唱戏呢。快起来吧,有什么事儿哭也不行啊!”

娟子被母亲一说,想想也好笑,又不好意思。她爬起来擦擦眼泪,愁苦地说:

“妈,你看有这孩子,我还出去工作不?”

“你说呢?”母亲反问道。

“当然要出去!”娟子干脆地回答。

“那就把她抱着走吧!”母亲带笑地看着她。

“妈,人家急死啦,你还在说笑话。这环境能行吗?!”娟子带抱怨地说。

“那依你的法子呢?”母亲认起真来。

“没别的法子,只有把她送给人……”

“啊!送人?!”母亲惊讶地看着女儿,似乎不相信这是她的女儿说的话。她两臂紧抱着孩子,好像谁要马上把她抢走。

娟子被母亲看得低下头,浓黑的长发把脸遮住了。她心里很难过。

“你怎么说得出这种话来?啊?当妈的就不心疼?她不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母亲生气了。

“那就怨我,怨我不该结婚……”娟子又啜泣了。

母亲叹口气,不满和愠怒随之烟消。她满怀温爱地说:

“娟子,别那么说。人一辈子还能单身过?都那样不就绝后啦。你是干部,懂的事比妈多。革命抗战为的什么?不是为后代吗?人还能老活着?死了还能把好日子带进棺材去?”她换口气,说:

“别难受啦,我早看出你的心事,也寻思好久了。孩子是一定要留着。嗨,这么好的闺女,怎么舍得丢了。是不是——菊生?”说着她在孩子哭红的小脸腮上亲吻一下,给她擦眼泪和鼻涕。

娟子被母亲说得平静了好多,感到自己太冲动了。她恳求母亲说:

“妈,你说咋办好呢?”

“你走你的,孩子留给我,我养着她。”母亲像早就决定好了似的,断然地说。

“妈,这怎么行?她要吃奶啊!”娟子非常惊异。

母亲笑笑,很平静地说:

“能行。你大妈生下你德贤哥半年就去世了。我那时刚过门不久,还没有你,也没有奶水。他饿了,我就抱着去找人家几口奶给他吃。这究竟不行。我就尽心用汤水喂着,把他养活大了。唉,谁知他大了也被害死,真不如叫他那时死去好,孩子也少遭些罪。”母亲有些悲戚,忙转过话题说:

“去吧,过去的事不说了。菊生也三个月啦,好想法子。叫你爹明儿赶集买斤蜂蜜回来,也试试看看。”

母女俩就这样商量好。到第二天晚上,娟子给孩子吃饱奶,送给母亲。她向孩子说:

“好孩子,就吃妈最后一次奶了,跟姥姥睡去吧!”

孩子吃饱了,很快被母亲搂着睡去。半夜里醒来,她哭着找奶吃。母亲把准备好的用麦面和着蜂蜜烙的饼嚼着喂她。可是她把小舌头一伸,全吐出来,怎么也不吃,大哭乱抓。母亲穿好衣服,把她抱到院子里,来回走着,一面哄一面逗,指星星望月亮地引她看。菊生却越哭越凶,声都哭哑了。

娟子听着心里难受极了,走出来说:

“妈,你快歇着,孩子给我吧!”

母亲决断地吩咐:

“快睡去吧!不用管。熬过这一关就好啦!”

娟子只得回来,躺在炕上望着窗户,听着孩子的哭声渐渐弱下去。母亲的脚步声也越来越缓慢沉重了,一直到天亮,她还在外面来回地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