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第6/12页)

大姐男人叫葛琏,家里又有房子又有地,还开着丝坊,雇有一二十个人在做工,同烟台的商行都有联系。母亲没出嫁时也到姐家做过活。

当初老爹最爱大闺女,夸不离口。三个闺女伴着女婿走娘家,就数大姐阔气,大女婿最满丈人的意。

谁知那葛琏等妻子生下一个女儿后,就不大理她了。后来又找上相好的,待妻子和使丫头一样,不是打则是骂。

后来逢上年节,姐妹三个回娘家。两个妹妹都和丈夫抱着孩子一块来,惟有大姐孤独一人——那葛琏早把穷丈人撂到一边——她哭得死去活来,高低不回婆家了。

老妈总是又疼又气,伤心地哭着安慰女儿;又咒那没良心的女婿,又骂老头子瞎了眼……最后还是替孩子擦干泪水,把她送出村头。

每逢这时老爹也蹲在一旁生气,嘴上不说,心里却痛恨自己不该贪图富贵人家,把孩子丢进火坑里。后悔也晚了啊!

那时寻子心里还暗暗庆幸,偷眼望着穿戴粗俗的丈夫,总算自己没挨上这一着啊!

后来父母双亡,姐妹间就很少见面了。母亲没有事,很少叫孩子去走这些亲戚。就是在丈夫出走后,日子那样艰难困苦,她也不去巴结有钱的人。她说,要饭吃也不登财主家的门!

自从日寇占了道水,两家全断绝来往了。娟子和德强,只是小时跟父亲走过几次亲戚。

尽管如此,双方的情况都还知道一二。娟子的表姐,嫁的丈夫死后,做了杨胖子翻译官的情妇。这还是孔江子报告的呢……

“妈,你在想什么呀?”

母亲一怔,一见是秀子,就说:

“想什么?我想想都不行啦。”母亲笑笑,又叹口气,说:“我看到来了这么多队伍,莫不是要打大仗?是不是打道水?它离咱最近。我想起你姨姨也在里面哪……”

“妈,想她们干么!财主人家不值得可怜!就是解放了,叫我去我也不去哩!”秀子不满意地说。

“你呀,就会挂孝帽子灯!”母亲想起那年三十晚上的情景,笑着打趣,马上又认真地说:“你也该分清黑白呀!你姨姨虽是他家的人,可谁也不拿她当人待,受欺负,这怎么不值得可怜!”

秀子听母亲一说,也点点头。又笑着顽皮地说:

“妈,俺大姨叫什么名字?我听说你叫‘寻子’,是吧?妈!”

“你这傻丫头,叫起妈的名来啦!”母亲的脸红了,可也忍不住笑,“你是听谁说的?”

“谁?俺爹说的呀。他还说意思是……”

“哎,你快住嘴吧。”母亲脸更红了,“他那老东西闲着牙痛了,净说些没滋味的话。”

“哎,妈,再过几天就是你的生日啦!是吧?”

“噢,闺女大了,知道给妈过生日啦。你怎么想起妈的生日来了?”

秀子忽闪着大眼睛,笑着,很有兴味地说:

“我刚看到咱南院那棵大月季花全开了,花开得比哪年都多,都好看,就想起我小时听俺爹说过,那花的根是从俺姥姥家移过来的,栽花那天,正赶上是妈你那年的生日。对吧,妈?”秀子见母亲只是抿着嘴笑,不答话,又接着说道:“妈,等你过生日那天,我掐两朵最大最鲜的花,给你戴头上!好吧,妈?”

“好哇,”母亲又像应允又像嘲弄地笑笑,理了一把灰里见白的鬓发,“你妈的头发都快白光了,还戴什么花呢。留给你们这些闺女戴吧!”接着她吩咐道:“别老磨牙了。你没有事就抱抱孩子,要不找德刚回来,我也好做饭啦。”

“俺是回来拿粉笔写墙报去,我叫他回来好啦!”秀子说着进屋拿了粉笔,飞快地跑了。

母亲坐在朝阳的门槛上。菊生躺在姥姥怀里,在暖和和的阳光照抚下,吸着她的奶。

母亲那干枯的乳房,已渐渐有些饱胀,早被孩子吸出汁来了。还不只是孩子拼命咬着乳头不松口的结果,母亲每天都要多喝些稀汤水的东西,促使乳汁的分泌。这样做是难受的,但她还是做了,虽然汁不多,可是加上用各种食物精心地喂着,使菊生吃得很泼,长得又结实又胖。不知内情的人,根本不相信这是没有妈妈的奶养活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