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土 甘地(第2/3页)

甘地身上没有寸土必争、你死我活的气质。即使在与外界的冲突达到极点时,他也想方设法让损伤和仇恨降至最低。他一直在理解和包容,在寻找一种健全的妥协。他从不自诩真理在握而高高在上。对他者,不同的信仰乃至对自己的怀疑,他都抱以友善的尊重和尽可能的理解。在他身上体现了一种如此伟大,几乎无所不包的宽容精神。也许这正是心灵最为和谐与健全的体现。和当时所有印度人一样,甘地也遭受着白种人的歧视和压迫。一次一个船长问他:“如果那些白种人真的把他们的威胁变成事实,你的非暴力原则还管用吗?”甘地的回答是这样的:“我希望上帝会给我勇气和理性来宽恕他们,而不是以法律对付他们。我对他们并不生气,他们那么无知和狭隘,只能使我感到惋惜。我知道,他们真诚地相信他们今天的所作所为是正确而恰当的,所以我没有理由为此而感到不快。”爱憎分明固然痛快,而发展到极致,往往会导致内心深处的剧烈焦虑乃至分裂。一个全身心追求着爱与真的人无法不敏感于自己内心的不爱与不真。以不宽容的状态来面对这一切时,他将如何走下去?这是一个水火不容的难关,质地坚硬。宽容则能缓和这些深处的焦虑与矛盾。尤其当这种宽容怀有极大的理解与爱意时,还能激发起他人与自身沉睡着的向上的力量,从而不断从无知与狭隘中走出来。甘地深知于此,他理解,妥协,宽容,但不怯弱。他的宽容其实也是一种无声的召唤,令麻木清醒,倦怠振奋。

不管出于何种目的的流血和杀戮,在甘地眼里都是罪恶的。甘地认为我们都是被创造出来的人,来自同一种方向。我们有着太多内在的血肉相连,这使我们情同手足。甘地的爱不是自上而下,俯瞰似的施舍与同情,而是源于一个单薄个体的谦卑,对所有生命的珍视与沟通的渴望。他对生命的珍视中包含有他所深切体验到的神性和他关于生存根基的思考。对生命的漠视,同胞间的自相残杀,在甘地看来是恶魔的行为。因为所被漠视与残杀的,不仅是一个具体的个体,更是神的爱、命令和万物共存的法则。甘地说道:“我们都是上帝的子女,也正因为如此,我们都有着巨大的神赋予的力量。轻视其中任何一个普通的生命都是对神灵的亵渎。如果那样,他轻视的不仅是某一个人,而是整个世界。”这是甘地关于人与人之间关系的思考。而充盈其中的爱意都是关于一切生命的。这种对一切生命深厚恒久的珍视和爱意,不仅是他人格和道德上的追求,也是他安抚自己灵魂的信念。他相信一只羔羊生命的宝贵并不亚于人。他对释迦牟尼诉诸一切生命的慈悲赞叹不已。甘地认为越弱小越无助的生命,越是应该受到人类的保护。这种对生命的珍视本身就与仇恨和暴力相去甚远。这种珍视感在交往与接触中必然会发展为对彼此的理解与宽容。所有伟大的感情都内在相通。甘地理想中的世界是没有流血与战争的,在那里万物和谐。

对道德与人格的完善有着自觉追求的人总是有严格自律的倾向。甘地在衣食住行各个方面约束自己。他不允许自己有丝毫贪欲。他以约束身心的方式来实现对身心的净化和更深远丰富的精神生活。自律其实也就是节欲。甘地在年少时曾因难抑制的情欲而未能让父亲在自己的怀里逝去。这成了他一生的十字架。他的节欲显然与他遭受良心谴责与约束身心以期更好地工作有关。他说:“过‘节欲’的生活,这就是我思考的结果……我已清楚地知道,凡是决心全身心为人类服务的人,都必须这样做。”甘地很快发现通过对肉体的节制,灵魂也变得纯粹而干净了。节制使他对外物的依赖降至最低。拥有、掠夺的野心以及潜伏着的各种隐秘的欲望也被他约束和过滤掉了。他因而在灵魂上变得更自由、坚定、温暖、和谐,也更博大。他不再是以种种诱惑和需要的依附物的状态活在世上,而是以一个坚定而健全的人的状态在认真地生活着。甘地说他的节欲实验的目的是为了达到人与大自然的和谐与统一。在这样的和谐中,他能不断获得自我更新健全的无穷力量。这自然是一种更内在的积聚与准备的状态。甘地因此也坦诚地表示,所有因“节欲”的誓约而达成的重要元素,都在为非暴力抵抗运动做着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