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和雨水一样幸福(第2/4页)

爱存在着,实实在在地存在着,而它究竟会在哪一个时刻降临,它究竟会不会降临,却是你永远也无从把握、无从猜度的。也许她离你只有一公分,你稍稍转头便能见到。而你没有,你的注意力被别的什么吸引了,于是你与她失之交臂。为什么你没有转过头?这是一个怎么也猜不透的谜。归根到底在爱情面前,犹如在天才面前一样,我们是被动者。那么大的世界,那么多的人,那个只属于你的人在哪?找是找不到的,你唯有等待。这寄希望于冥冥的等待会有结果么?谁也不敢说破。等待爱情,诗人可以用最美的声音将它唱出来,而在切切实实的现实中,它毫无美感,充满了疲乏和荒凉。可以消磨掉一个人全部的热情和生活的信心。这样的日子一天一天,身边的人来来往往,要来的那个人却始终没来。杜拉斯说过这样的话:“你在等待,他始终没来,而你这等待本身,便是爱情。”这样的话像永不止息的风,荒凉之极,远远吹着,每一个心中有爱的人都无法避开。杜拉斯一生中有过很多情人,尘世中的心没有哪一颗能真正与她的心相互融合。她的心在天上。她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爱情。她渴求着那样的辉光。在情人怀里她依然希冀着爱情。这希冀像灰烬中未尽的火星。她与一个又一个男子在肉体上结合。别人说他们相爱了。两个人相爱了,一起生活,做爱,吃菜,吵架,琐事不断。这样的结合仅仅源于情欲,黑夜中的情欲、空虚,当然,也还有绝望中的彼此心仪。杜拉斯总是描述黑暗,描述虚空,她沉浸其中。在《黑夜号轮船》里,她讲述了这样一个故事,1973年,一个在电信机构工作的男人某一日接到了一个女人的电话。他们相互通话,一次又一次,不知疲倦。他们谈到彼此的身体,情欲,仅仅属于自己的体验。在多少个晚间,他们拿起电话听筒生活着,他们靠着接收机睡觉。他们说话或沉默,他们彼此相伴。他们一直没见面,三年过去了。有一天,她告诉他,她有白血病,已经十年了。因为有钱,照料得好,才活到二十六岁。故事叙述到这里时,杜拉斯让女孩说了一句话,反复地表达这同一句话:“我为你能离开一切,并不因此而与你相聚。”

女孩愿意离开一切,本是为了这个男人。这个男人接下来该成为她唯一的拥有,如是爱成为了现实。而女孩却自己放弃了让爱踏踏实实存在下来,让真正的结合得以实现的可能。她拒绝相聚。杜拉斯笔下的女孩将自己逼入了绝境。这是真正一无所有的绝境。杜拉斯自己也在绝境之中,因为她深深知道,他们的爱会在相聚之后,在彼此的磨合,朝夕相处中,不可避免地被碾成粉末。此时,他们相爱,彼此安慰,因为彼此的距离和神秘。他们就像两个精灵,他们直接超越了肉体。太过超脱的爱注定是虚无缥缈。女孩太过透彻,她宁愿如此。后来,他们约会了,男人看不见女孩。晚上,男人接到女孩电话,女孩复述男人穿了什么衣服,说出了它的颜色和透明度。后来,他们还一起去了雅典、巴黎,去了很多地方。他们只通电话,从不见面。故事终于终止于女孩的电话中,她说她要结婚了,丈夫是十年来照料她的那位外科医生。最后一次电话,女孩对他说她曾经对他怀着爱情,他是她唯一的情人。这样的爱情也只能是曾经。杜拉斯沉迷的叙述中有一种不动声色的残忍。她知道爱情有着怎么样的质地、光辉、力量……她绝不拖泥带水。杜拉斯描述自己的影子,因为光打在她身上。这是一个绝望的故事。它触及了我们生存的本质。我们是大地上的人,只能生存在对天空的仰望中。我们是现实中的人,只能生存在对爱情的仰望中。于是,爱情如柏拉图的神话一样,也成了一个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