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2/3页)

他揣着妈给的钱,赶到新新小学,等找上杜丽明,再一块儿来到街上的时候,差不多所有饭馆都要关门上板了,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还肯开票儿的小铺子,随便吃了点东西。他要拿钱,杜丽明不让;他争着要拿,杜丽明还是不让,也不跟他推推扯扯的多啰嗦,只拿着那种用惯了的命令口气,把他挡开了:

“叫你别争就别争了。”

吃了饭,还是由她发命令,他们骑车子到中山公园来了。

杜丽明的脾气,五四如今也算摸得差不多了。她无论对谁,也无论表示亲爱还是表示不满,都要带着点强制的性质。于英雄是见过她的,初初一眼的印象就抓住了要害,后来扮着鬼脸悄悄对五四说过:“这娘们儿,可够鲁的。”为这话于英雄吃了他狠狠一拳,这小子的眼光的确是太尖了,徐五四自己绝没这个本事,想当初,他刚刚和杜丽明认识的时候,还当她真是个温柔型的姑娘呢。他第一回邀她看电影那次,她是多么随和、顺从。票不好,又是老片子,可她一句话没说,从头到尾看完了,直到散场以后才对他说,这片子她早已看过两遍了,没意思。

“我主要是看不明白。”大概是不想叫他过分扫兴,她的话题还是留在这个片子上了,“你知道最后一个镜头是什么意思吗?检察官干吗死盯着检察长不说话呢?就这么完了?”

杜丽明的天真,使得五四同她说话,陡然增添了许多自信。

“这还不明白,他们俩心照不宣了,检察长就是犯罪集团里的头头。”

“噢?那为什么不抓起来?”

杜丽明倒认了真,她当时的样子,五四至今还记在脑子里,清清楚楚,呼之欲出。

“为什么不抓,因为没证据嘛。”

杜丽明不甘心地“哟”了一声,随即沉默在一种杞人忧天式的遗憾中,好一会儿才说:“警察局长把坏人打死了,自己却也不得好死,检察官明知道检察长是坏人,又不能抓,这电影看着实在太憋气了!”

“没办法,法律就是这样,没证据不能抓。”

“那这种法律还不如不要呢。”

“不要还行?没有证据光凭怀疑去抓人,轮到你,你也不干嘛。”

“那倒也是。唔——,你说,要是咱们国家碰上了这种事呢,抓不抓?”

“搞到证据,当然抓。”

“要是搞不到证据呢?”

“不可能。任何客观的犯罪,必然要和一定的空间和时间相联系,任何实际的犯罪活动,必然会引起自然界原有状态的改变,这就一定会留下证据的!”

徐五四几乎是在背教材了。

他当时的口气是那么理直气壮,不容怀疑,仿佛杜丽明提了一个根本不是问题的问题。可现在呢?如果现在杜丽明旧话重提,他大概绝不敢再把答案看得那么简单、轻易。在郑媛被杀案的现场上,他们不就没能取到像样的证据,使得这个案件的侦查方向至今无法确定吗?还有葛建元窝赃这件事,明明证据不全,也要你去抓人。

他当了十年民警,似乎今天才嚼出吃这份粮的难处来。杜丽明是问过他的:“干公安,是不是特别难?”应该怎么说呢?难不难的,要看你是怎么个干法了。明哲保身的、难得糊涂的、唯命是从的,不难;可要想一辈子办案不出错,也不容易。他对杜丽明说过,他这辈子就打算争取不让自己手里出一个错案!一个警察能照这个标准善始善终,总该算是问心无愧了吧?

做个问心无愧的警察是不容易的,免不了要生一肚子闷气,担一身子是非,徐五四偏偏又没那种拿得起放得下,心宽体胖的福分。下午和凌队长干了那一仗,到现在陪着杜丽明逛公园,脑袋里还像灌了铅。

晚间的空气不冷不热,很舒服,脸上轻轻痒痒有点风。北京的风一向是被人谈虎色变的,而在春去夏犹清的五月,也变得温柔乖顺了。可徐五四真没兴趣逛公园,上午坐了五个小时火车,中午打了半场背运球;下午又和凌队长、和妈,各吵了一架,真是精疲力尽了。他恨不得能马上爬到床上再也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