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其罪三十九 · 生乱(中)(第4/4页)

姜煊听了连忙点头,旋即,却又委顿着摇起头来,抱紧小狗道:“董爷爷也说要我学武功,可这几日还得他守着我才敢睡,不然我都不敢闭眼睛。”

“可煊儿啊,你总不能一辈子都跟舅舅睡罢?”裴钧说到这儿,敛起眉头来,“况且……煊儿,你可千万别出去说和舅舅睡觉、看舅舅洗澡了。”

姜煊不明白: “为什么?”

裴钧道:“因为舅舅名声不好。”

姜煊更不懂了:“名声是什么?”

释义深了孩子也不懂,况男修女教之事,也不是姜煊的年纪能解的,由是裴钧只能道:“名声,就好比你听见你七叔公,会想到什么?”

姜煊当即说:“叔公可好了!叔公很威风,叔公最厉害。”

裴钧意料之中地点头道:“这就是你七叔公的名声了。这样的名声就是好名声,可舅舅没有,舅舅是个臭坏蛋,还谁沾谁臭,煊儿沾上了也臭。”

姜煊当即抱着狗站起来:“才不是!舅舅洗洗就不臭了。”

“你懂什么?我说是就是。”裴钧淡淡抬手刮过他鼻子,见外头董叔已捧了干净巾帕来,便收言道:“今晚舅舅最后陪你睡一回,明日起你就搬回你娘那屋里,往后每日清早起来跟舅舅学拳,舅舅再寻人来教你读书写字儿给你开蒙,知道没?”

眼看好日子就要到头,姜煊作势呜呜起来:“舅舅大坏鬼。”

裴钧笑:“瞧瞧,方才说什么来着?”

姜煊气得大叫一声:“舅舅欺负人!看我叫小狗咬你!”

岂知他话音刚落,怀里的狗竟真一口咬在裴钧手背上,登时疼得裴钧哎哟一声要抽手,可手里姜越的香囊穗子却被小狗叼住,任他怎么叫都不撒口,害他只好低头求外甥道:“煊儿,快快快,这是你叔公的香囊,快叫它别咬了!咬坏了可了不得!”

姜煊也被这小狗吓了跳,懵懵地听话说了句“小狗快松口”,搂了搂狗身子,黑狗竟也立时就松口了。

裴钧松了口气,惊叹一声:“……奇了,这么小个崽子就能认主?”说着又苦笑摇头,心里暗道这梅林玉确是给他外甥找了个好斗的忠犬,真是也好、也不好,倒不知是不是天意。

他让董叔拿了巾帕来、把姜煊牵走,这才起来擦干全身换了熏香的寝衣,踱去里间让下人抱走了狗,把头发绞得差不多干了,就领着姜煊上榻睡觉。

然而一躺在床上,他睁眼就吓了一跳——只见姜煊那一白一红两个泥人儿,竟又稳稳地插在他床头雕砌的花叶里了,此时正阴森森望着他笑。一时他顿觉这孩子是真有点儿姜家人那阴魂不散的味道了,不由低骂一声,拍着床板儿吼:“姜煊!把你这泥人儿拿走!”

“不要不要。”姜煊格外执拗,手脚并用爬上床来,抱着小布老虎就钻进被窝里,露出脑袋来看着头顶的泥人儿,央求裴钧:“舅舅,就让叔公跟咱们一起睡嘛。”

“……”裴钧瞪眼看着那俯瞰着自己的笑脸白衣剑客,最终是良久都说不出个“不”字,只得长叹一声,无言侧身去,先哄着姜煊睡了。

待姜煊睡熟后,他平躺看回床头的泥人儿,想起方才董叔说起的一句句,脑中一时是“暗地受苦”,一时是“将要造反”,一时又浮现出入暮来姜越的一言一语、一笑一叹,霎时只觉腔中像是被道道细线穿扎而过,一点点地抽疼着,还泛着丝酸。

一些明知将来早晚生变的事情,蒙混在眼下掺了甜水般的平稳日子里,开始在他心中隐隐躁动。

他抬指摸了摸头顶浅笑依旧的白衣泥人儿,思虑间,心里再度低声问它:

——姜越,你觉得我们算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