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植物们的盛宴 第五十一章 呓树。关铁工厂(第5/16页)

“一零三二号,我真心希望你能够听我一言。”工头的语调已近似恳求,他以旁人无法听见的音量细声说:“既然你这么急于了解她,那么我告诉你,她是一个恶魔。”老青年在最后两个字上加重了发音。

“恶魔?”这个字眼令我心头一颤,这并不是这个社会寻常所能听见的字眼,使我不禁想起夜市里不时遇见的水手,他总是招呼着无辜过路者,向任何表示出兴趣的路人宣传这座世界的邪恶与恐怖。我不由得停下脚步。

“是的。绝无虚假。”老青年边说,边鬼鬼祟祟地朝认真研读图纸的甜美女孩偷瞄一眼。

“难道她不是公主吗?……那么,那么这些紧随她左右的壮汉又是谁?难道不是公主的护卫吗?”我也放低了声音,又悄悄坐回原处。幸而女孩仍未注意到我,而身周的工友们已开始交头接耳。

“他们是女孩的拘禁者,被称之为恶魔守卫。”工头悄声说,似乎满脸真诚地告诉我他的惊天秘密,“你须要感谢他们呢。他们保护的不是女孩,而恰恰是你这样的无知者。”

可正是科学人工头的最后一句彻底令我丧失了对他的信任。或许并非所有工友都见识过那一幕,然而早在科学人入场的那个夜晚,我便见识到他们的残忍决心,是的,小学徒捂着眼睛在地上痛得打滚的那一幕我从未忘记。这就是所谓的保护?可笑。只须一瞬间,科学人工头对我所说的言语皆沦为谎言,我不会再相信他。然而他既然愿意为一名小小的机械工煞费苦心,想必关于女孩的背后,自有其无可告人的秘密,我已隐约嗅到那个秘密蕴藏的恐怖力量,那必定是能轻易打翻独木舟的暴风雨,接近它,需要十足的胆量以及万分的谨慎。于是我决定放弃与工头的直接冲突,表面大可继续唯唯诺诺,内心却绝无可能真正信服。拥有如此美丽双瞳的女孩是恶魔?呵,我绝不相信。美就是一切的真实,只有最本真的笑容才是最美微笑,任何伪装面具都是粗制劣造,没有资格也没有能力呈现美。

老青年并未留意到我的思绪万千,他唯一知晓的,便是我向他献上的殷勤假笑以及假装恍然大悟的表情。他绝无可能知晓眼前的木讷机械工此刻正打算择机接近女孩,是的,至少我要知晓她的名,至少要让她亲口听到我的赞美。如此想着,心里已暗暗下定决心。

日历卡片继续向后翻动,我常盼望能在厂区里与女孩偶遇,然而许多天过去,我没有机会回到那个铸造原型件的车间,更没能再见上女孩一面。夜里。厂区灯火通明,驱散建筑物周围的夜幕。自从一百四十天前搬入新住处之后,我时常利用闲暇向原先居住的方位眺望,那里业已为诸多科学人所占据,曾经熟悉的宿舍楼轮廓折现陌生棱角,曾经漫步其间的熟悉面孔已换为陌生身影,然而更为重要的是,那里有我翘首多日的女孩,一个甚至未知姓名的女孩。我涌起过夜闯科学人宿舍楼的念头,然而回廊上持枪日夜巡视的巡夜人令我望而生畏,可即便成功潜入科学人的基地,即便成功找到女孩,我又以怎样的言语作为自我介绍的开端呢?我开始变得寡言少语,多次拒绝工友们的赌牌邀请,不再去夜市里找乐子,而是时常无所事事地痴然遥望,夜复一夜。就这样,生活的滋味渐渐由麻木枯燥转为郁闷痛楚,呵,真有趣。

与此同时变化也在工厂各处发生,自从那个科学人进驻工厂的夜晚,越来越多的岗位被他们接管,工厂的工作氛围亦随之发生改变:工间休息变得频繁,同时工作时间也被延长,据说此举是为了提升注意力;不拘言笑、随意呵斥属下的年迈工头被撤换,新来的科学人主管年轻而不修边幅,无论工作或休息,皆热衷于插诨打骂,不知不觉我甚至觉得工作与休息的边界已有所模糊;工件标准提高了,不仅原先不合格的工件必然退回,甚至原本勉强合格的工件也遭到退回,然而工友们却未尝感到严苛压抑,只因那位审件的师傅已换成头戴鸭舌帽的科学青年,他不会凶恶地将工件扔向工友,而是微笑着递过工件摇摇头说“麻烦了”;三餐增配了干酪与鲜果,甚至为我们这些粗鄙的工人提供了茶歇,许多人感动之余,并未留意到手中的薪金也悄悄缩水;即便那些可爱的花草,科学人也以耗费食物为由,将任何能带给园区绿意的植物砍伐一空,他们带来颜料与纸张伪制的花卉,插在犁平后的泥土上当做装饰;曾经凶神恶煞的皇家守卫们彻底销声匿迹,代替他们的,是一名名剃光头发的科学青年们,他们额头顶着粗体的“%”,扛着三管步枪在厂区四周巡视,对于试图违规溜出厂区的工人,他们绝不会如皇家卫士们那般恶言相加,而是直接扣动扳机。与前主管的论断迥然相反,所谓卑躬至此苦工劳作以换取政府赦免的科学人,短时间内便成为工厂的主人,并得到了多数工友们的赞赏与拥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