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丧仪(第6/14页)

“我已见过了。”迎香扯出一抹淡漠的笑意,低声道。也不知她说的这见过,到底是指什么。

龙蒴并不追问,又解释道:“我并非直接使用翁老爷子之身,只取了两段脊骨,借这一点血肉有情之灵,以自身力量炼化成就此身。此身同翁老爷子的尸身并无关系,更非霸占别人身躯。毕竟,让我凭空塑造一个活生生的人体,以现今的力量是万万不能。”

“原来如此……你既仅用两段脊骨,那……那翁老爷子其余的尸身又去了哪里呢?”

“烧掉了,骨灰埋在北山僻静处。这也是翁老爷子自己的意思。”

日影西斜,四周渐暗,冷风从花厅门边溜进来,在人身畔回旋。桌上残羹已凝成一团团冻脂,油水裹在上头发出朦胧的白光。翁笛霸道惯了,下人不得令,从不敢擅自来收拾。此刻他醉酒趴在桌上,四周是死一般的寂静,外头喧嚣似被隔绝在极远之处,一丝不闻。

翁笛于睡眠深处察觉一丝朦胧刺痛,唤醒了浸润在酒浆中的意识,四下一片漆黑,难以分辨是真是幻。熟悉的感觉袭来,他提高警惕,凝神四探。是了,又是那个梦……

“怎的又是这梦。”翁笛嘀咕:“怕你不成?”

周围被沉沉漆黑包围,这黑并非全无动静,细看能分辨出是一团团翻滚的黑雾,彼此挤压着、推搡着,形成如棉般密不透风的软墙。翁笛在这雾中蹒跚而行,渐渐焦躁起来,为何这讨厌而无聊的梦还不结束。

“老头子……你死都死了,还搞这些名堂作甚。”

“……孩儿,你唤为父了?”翁老爷子的身影从雾中浮现出来,苍老的脸,萎顿的身姿,裹一身破旧长衫,拄条歪脖子柳树上折下的枝条,权充拐杖。翁笛一愣,停步看了片刻,脸上露出似惧怕又似欣喜的神色,低低唤了一声:“爹。”。

翁老爷子定定看着他,听他这声爹,脸上渐露出笑容:“笛儿。”

“爹,你去吧。”

“往哪里去?”翁老爷子一动不动。

“你已过世,莫再留念世间,早入轮回去吧。”

“呵呵……轮回。”翁老爷子笑起来,声音有些刺耳:“吾儿,你是不知,爹已将脊梁骨都卖与了别人,如何还入得轮回?”

翁笛不语,脸上神色渐冷下去,似乎正从彩色的活人变成黑白剪影。片刻后,他道:“你又说这样的话。”

“这次是真的,真的把脊梁骨都折变给别人了。”翁老爷子朝前走了两步,在翁笛身前站定,细细打量他。“唔……你这几年在省城,倒是长好了,壮实了。”

“是,比当年吃不饱饭还得挨打的日子,自然是好多了。”翁笛口气冷硬。

“哎……”翁老爷子摇摇头,四周黑雾涌动,他身影渐融入雾中,很快便看不到了。远方出现一似光亮,翁笛“哼”了一声,大步朝那光处走去。

龙蒴拿起香炉,里面短短三支梦甜香已燃尽了,空余香灰还散发余温。他摇摇头,正欲将灰烬拿去倒,迎香推门进来,闻得屋内香味,不由奇道:“哪里来的梦甜香?”

“我买的。”龙蒴道:“有些事需焚香为引,你制香不易,此处焚了有些可惜,就去街头买了点梦甜香来对付着用。”

迎香闻言,把炉内香灰撮了些来嗅,摇头道:“这香制得实在不好,偷工减料得厉害,看起来一根有三寸长,其实顶多一刻就得烧完,你十文钱买来,只得七文钱的受用,还不如我给你制呢。”

“呵,估得很准,确实只燃了一刻,害人话都没能讲完。”龙蒴摇头笑道:“既如此,就劳烦你做点可靠的。”

“这容易。”迎香爽快应承下来。两人一起生活已有数日,比初见时熟络了不少,迎香对龙蒴的戒心也去了好些。龙蒴淡漠有礼,以君子待她,从不提什么要求,也未曾给她添过麻烦。近日几次出门遇见人,那些扫在两人身上的眼光总有暧昧不明的意味。还有些人大约是念念不忘之前她受欺辱的局面,见了他们,便忍不住出言挑衅,皆被龙蒴一一挡了回去。只是,有些话难以轻易平息。方才在院里,她就听外头有人交谈,那般响亮的声音,也不知是否故意说给这宅里人听的。什么她轻浮无礼,爱慕虚荣,明明有夫君,为何之前不交待,让人“穆姑娘,穆姑娘”叫了那么久,莫非还想冒充黄花闺女骗人不成?好不要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