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祭品(第2/24页)

威拉德抽完烟准备离开,一个黑发女招待终于从厨房里走了出来。她从收银机旁边的一摞菜单中抓了一本递给他。“不好意思,”她说,“我没听见你进来。”威拉德看着她高高的颧骨、丰满的嘴唇和修长的双腿,发现她问他想吃点什么的时候,自己的嘴巴直发干。他几乎说不出话来。这种事情以前从没发生过,哪怕在布干维尔岛鏖战正酣的时候也没有过。在她把点单送进厨房、给他端咖啡的当口,他脑中思绪万千——几个月前,他还确定自己一定会在太平洋中间一块雾气蒸腾、毫无价值的岩石上送命,可现在他还活着,呼吸自如,离家只有几个小时车程,面对着一个长得像墙上海报里的电影明星幻化成真的女招待。威拉德认定,那就是他坠入爱河的时刻。干巴巴的肉卷、烂泥一样的青豆和硬得像5号煤块一样的面包都无关紧要。在他看来,她端上来的是他这辈子最棒的一顿饭。可等他吃完回到车上的时候,连夏洛特·威洛比的名字都还不知道。

巴士在亨廷顿河对面又停了一站,他找到一家卖酒的商店,买了5瓶陈年威士忌藏在背包里。现在他坐在前排,就在司机后面,想着小餐馆里的那个姑娘,搜寻着快到家的迹象。他还没完全醒酒。冷不丁地,巴士司机问道:“带回勋章了吗?”说着从后视镜里瞄了威拉德一眼。

威拉德摇了摇头:“只带回来这身瘦皮囊。”

“我想去参军,可人家不要我。”

“算你走运。”威拉德说。他们遇到那个海军陆战队员那天,岛上的战斗快结束了,中士让他们去找些能喝的水。掩埋了剥皮米勒·琼斯几个钟头之后,4个快饿死的日本兵从岩石堆里钻了出来,砍刀上带着新鲜的血迹,举手投降。威拉德和其他两个战友把他们往十字架带的时候,士兵们跪了下来,开始求饶或是道歉,他也搞不清楚是哪一种。“他们想逃跑,”事后威拉德回到营地,对中士撒了谎,“我们别无选择。”他有一个来自路易斯安那的战友,成天在脖子上戴着一只用来挡飞弹的沼泽鼠脚。他们处决了日本兵之后,他用一把直剃须刀割下了他们的耳朵。他有一个雪茄盒子,装满了已经晒干的耳朵。他打算等他们重返文明世界之后就把这些战利品卖出去,每只5美元。

“我有胃溃疡。”巴士司机说。

“你没错过什么。”

“我不知道,”巴士司机说,“我倒是很想拿一枚勋章。或者好几枚。我觉得我肯定能干掉不少德国酸菜佬,至少够拿两枚吧。我手可快了。”

威拉德看着巴士司机的后脑勺,想到自己在船上忏悔了打死海军陆战队员帮他解脱之后,和那个阴郁的年轻牧师之间的对话。牧师已经受够了自己所目睹的死亡,受够了对着一排排阵亡战士、一堆堆残尸做的祈祷。他告诉威拉德,哪怕一半的历史是真的,那么这个腐化堕落的世界唯一的好处就是让你做好准备,进入来生。“你知道吗,”威拉德对司机说,“罗马人曾经把驴子的内脏掏空,把基督徒活生生地缝在驴肚子里,扔在太阳下,任他们腐烂?”那个牧师一肚子都是这样的故事。

“这他娘的跟勋章有什么关系?”

“想想看。你就像锅里五花大绑的火鸡,只有脑袋从死驴的屁眼里伸出来,蛆虫一点点把你吃空,直到你去见上帝。”

巴士司机皱了皱眉头,把方向盘握紧了一点:“这位朋友,我不明白你什么意思。我刚才说的是胸佩勋章荣归故里。那些罗马的家伙把人塞进驴肚子之前给他们发勋章吗?你是这个意思吗?”

威拉德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意思。按照牧师的说法,只有上帝才能明白人类的行为。他舔了舔自己干干的嘴唇,想起了背包里的威士忌。“我的意思是世界末日总要到来的,每个人最后都要受罪。”威拉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