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寒冬(第2/13页)

“要不是因为医生,我就不看了。”她说。她一直很喜欢某部戏中的医学博士,是个又高又帅的男人,卡尔相信他一定是地球上最幸运的混蛋。那个男人就算掉到老鼠洞里,也能提着装满钱和凯迪拉克“黄金时代”车钥匙的箱子爬出来。这些年桑迪追的戏里,他可能比耶稣创造的奇迹还要多。卡尔受不了他,那个电影明星的假鼻子,那些60美元的西装。

“他今天又被谁爆口了?”卡尔说。

“哈!你真会聊天。”桑迪说着,套上了大衣。她已经懒得再为自己的肥皂剧辩护了。

“你他妈什么意思?”

“随便你觉得是什么意思,”桑迪说,“你又在那个衣帽间待了一整夜。”

“我告诉你,我还真想会会那个狗杂种。”

“我看你是该会会。”桑迪说。

“我会让他叫得像只猪,我对上帝发誓!”卡尔喊道,她摔门而去。

她走后几分钟,卡尔就停止了对演员的诅咒,关上了炉子。他趴在桌上打了个盹儿。醒来的时候屋里已经黑了。他饿了,但冰箱里只能找到两块发霉的面包和塑料容器装着的一点硬邦邦的甜椒乳酪。他打开厨房窗户,把面包扔进了前院。房东太太门廊透出的一束光线里,几片雪花飘落。他听见街对面的牲畜围场里有人在笑,还传来门猛地关上时金属的哐当声。他意识到自己已经一周多没有出过门了。

他关上窗户走进客厅,踱着步,唱着古老的宗教歌曲,挥舞双臂,像在带领一个唱诗班。《收禾捆回家》是他的最爱之一,他会连唱好几遍。在他小时候,他母亲会在洗衣服的时候唱这首歌。老爷子过世之后,她会为每一种家务、每一次心痛和老爸死后发生在他们身上的每一件破事配一首特定的歌。她为有钱人洗衣服,一半时间都被王八混蛋骗。有时他会逃课,躲在朽掉的门廊下面,和鼻涕虫、蜘蛛还有邻居猫的一点残骸在一起,花上一整天听她唱歌。她的歌喉似乎永不疲倦。他会把她给他当午饭带着的黄油三明治分成几顿吃,从他藏在猫胸腔骨中生锈的汤罐子里喝脏水。他会假装那是蔬菜牛肉汤或是鸡汤面条,但不管他怎么努力,喝起来总是泥土的味道。他真希望自己上次去商店的时候买了汤。关于那个旧罐子的记忆让他又饿了。

他唱了好几个小时,嘹亮的歌声回荡在屋里,因为用力脸涨得通红,满是汗水。快到9点的时候,房东太太开始用扫帚柄疯狂地敲楼下的天花板。激昂的《一路向前,基督的士兵》他正唱到一半。其它时候他会对她置之不理,但今晚他立刻停了下来,兴致勃勃地准备去做其它事情。但她如果不赶紧把破暖气温度调上去,他会让她到午夜都睡不成觉。他冷点没什么,但桑迪总是全身发抖、抱怨连连,让他神经紧张。

他回到厨房,从放勺子的抽屉里拿出手电筒,确认门已经锁好。接着他走了一圈,拉上了所有窗帘,最后来到了卧室。他双膝着地,从床下摸出一个鞋盒。他拿着鞋盒走进客厅,把灯全部关上,在黑暗中坐定在沙发上。冷风从关不紧的窗户钻进来,他把桑迪的毯子披到了肩上。

他把盒子放在大腿上,闭上双眼,一只手探进纸板盖子下面。里面有200多张照片,但他只摸了一张出来。他用拇指缓缓摩挲着光滑的纸面,试着猜出是什么画面,这是他的一个小把戏,拉长了片刻欢愉。做出猜测之后,他睁开眼睛,打开手电筒一秒钟。咔嗒,咔嗒。尝到一点滋味之后,他把相片放在一边,又闭上双眼,拿出另一张。咔嗒,咔嗒。裸露的脊背,流血的弹孔,两腿分开的桑迪。有时他拿完了整盒相片,一张也没有猜对。

一度他觉得自己听见了什么声音——车门的响声,后面台阶上的脚步声。他起身拿着手枪蹑手蹑脚地从一个房间溜达到另一个房间,往窗户外面窥探。随后他检查了门,回到了沙发上。时间像是会转换,一会儿加速,一会儿变慢,前后推移,像是他一遍遍在做的那个疯狂的梦。上一秒钟他还站在印第安纳州贾斯伯城外泥泞的大豆田里,手电光一闪,又把他带到了科罗拉多州糖城北面的岩石谷底。以前的那些声音像蠕虫爬过他的大脑,有些是苦涩的咒骂,有些还在乞求他开恩。午夜时分,他已经转遍了中西部的大部分地区,再现了24个陌生男人生命的最后时刻。一切他都记得。每次他拿出盒子就像给他们还魂,把他们唤醒,允许他们用自己的方式歌唱。再“咔嗒”一次,今晚圆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