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玛丽(第4/6页)

玛丽咬住了嘴唇,她跪在潮湿阴冷的地板上,仰望天上一轮明亮黄白的月。

——母亲,我做错了么?难道我选择错了么?我是法兰西的王后。我的孩子们是法兰西的王族。我们对法兰西负有责任,难道不是这样吗?不是吗?!

透明的泪水再度顺着充满皱纹的眼角淌了下来,玛丽闭上了眼睛。

清晨。狱卒走进来为她换上一件白色的薄袍。

玛丽苍白的脸孔十分镇定,她的嘴唇骄傲地紧闭着,表情极其冷漠。在去往刑场的路上,她挑战似的笔直坐在囚车里的长凳上,就好像是坐在王座上一样。

在城市中心的路易十五广场——现在改名叫作“革命广场”了,成千上万民众等在那里,他们要目睹这百年不遇的处死王后的场面。那可怖的断头台就耸立在广场高处,旁边是一尊新塑的自由女神像。

囚车停在断头台前,喧闹的人群安静下来,没有一个人讲话,更没有人胆敢发出一声辱骂。

王后从容地踏上断头台的台阶,她的目光越过人群望向遥远的天空。

一位牧师走上前来。他对玛丽王后默默地行了一礼。

“您可以祈祷了。”他说。

他递给玛丽一本圣经。

一片小小的白色在圣经发黄的夹页中闪了一下。牧师挡住了所有人的视线。

玛丽看到了那张字条。读到了上面写的字,她全身明显地震动了一下。

紧接着她开始了祈祷。

玛丽的声音很小。在她祈祷的时候,等候在一边的刽子手有点恍惚,因为他似乎听到,王后口中念诵的并不是上帝的圣名。

那是一个男人的名字。

桑格尔斯。

临刑前的最后一刻,这个坚强的女人终于流出了眼泪。但那并不是悲伤绝望的泪水。那是欣慰,是释怀,是离别前的无所牵挂。

看到圣经里夹着的这张字条,玛丽的唇边露出了微笑。

在她生命中的最后一刻,那个男人终于得到了她的心。

死刑之后,玛丽的尸体被木轮车推走了。围观的人群逐渐地散去。一个士兵突然慌张地跑到执行军官的耳边说了几句话。军官的脸色变了。

王子和公主失踪了!没有人知道他们是怎么走的,但是两边监牢的大门都被无声无息地打开,没有打斗过的痕迹,也没有惊动任何守卫。他们似乎从空气里蒸发了一样。

为逃避责任,负责守卫的军官重金贿赂了医生,说姐弟二人突染恶疾而亡。

没有人知道他们后来去了哪里。

波旁王朝最后的血脉,玛丽王后的两个孩子成为了一个永远的谜。

大革命之后,法兰西第一共和国成立;之后,拿破仑建立了法兰西第一帝国;路易十六的弟弟普罗旺斯伯爵流亡到布鲁塞尔,在欧洲各国的支持下复辟了波旁王朝。然后又是革命,再然后是法兰西第二共和国,法兰西第二帝国,法兰西第三共和国……

一七八九年之后,法国总共经历了四次大规模的革命,两个帝国,两个王朝,三个共和国。法兰西的土地已经变成了一个政治哲学的大实验场。

新的政权取代了旧的政权,然后再被更新的政权所代替。把前人送上断头台的人们最终也被后人送上了断头台,浸泡在血液里的铡刀一刻不停地喀嚓、喀嚓地响。不断地杀戮,不断地流血。昔日的繁华早已消逝,法国人民渐渐习惯了这种水深火热的生活。

但是这世上毕竟有桃源。有不被愚蠢的战争和杀戮所污染的仙境。

此时距大革命已经过了十年,在法国西北角的布列塔尼半岛上,桑格尔斯的王座前迎来了两位重要的客人。

左边是一位十八九岁的少年,金色鬈发垂落双肩,少年神情刚毅,表情严肃,却有一对迷人的水蓝色眼睛。

少年的腰带上斜挎着宝剑。他恭敬地对桑格尔斯行了一个大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