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五个上甲(第3/5页)

乐之扬思来想去,也猜不透冲大师的念头,但听他勾挑抚按,琴声清雅,兼之容貌俊美,仪态风流,坐在高台之上,天生的雍容华贵,不像真如佛子,倒似遗世王孙,台下尽多王公贵戚,可跟他一比,无不自惭形秽。

宁王听得入神,应和琴声,双手无声拍打,忽道:“落先生,这和尚的琴,你如何品评?”落羽生双眉微微一扬:“白玉山下碧水流。”

宁王一愣,拍手道:“精当,精当,人如白玉山,琴声碧水流!我大明疆土万里,果然人杰地灵。”

乐之扬一边听着,暗自好笑:“这话错了,大和尚可不是你大明的人物。”

冲大师一曲弹罢,身后竹亭里齐刷刷给出三个“甲”字。和尚纵身站起,手持竹箫吹奏起来,箫声流转自如,毫无哀婉之处,尽显风流本色。他有大金刚神力在身,中气之足,罕有其匹,高高低低,从心所欲,高入云天之间,低入九地之下,数万人的魂儿被他一缕箫声牵扯得忽上忽下、无计可施,一支曲子没完,俨然渡尽关山。

宁王听得舒服,向落羽生笑道:“这箫声又如何形容?”落羽生随口答道:“上穷碧落下黄泉。”

“妙极,妙极。”宁王抚掌叹息,“箫声沉郁,不免悲戚,这和尚一反常态,吹得意兴洋洋,令人如沐春风,本王真是料想不到。”

箫声吹过,又是一个“上甲”,冲大师大袖飘飘,走到编钟之前,不用钟槌,屈指便弹,神力贯注之下,弹中铜钟,渊渊有如金石相击,众人听了,齐声叫好。

冲大师手挥目送,顾盼神飞,架子上的编钟一口气弹遍,音律之妙,符节之准,一丝不乱,分毫不差,因为指上蕴含内劲,钟声余韵悠长,前声未泯,后声又起,层涛叠浪,波乱云回,众人沉浸其中,有如置身无限汪洋。

“好!”宁王冲口而出,“这编钟又怎么说?”掉头看向落羽生,落羽生淡淡说道:“昆仑玉碎凤凰叫。”

宁王想了想,点头道:“不错,钟声清扬悠远,手法却过于霸道,不够举重若轻,倒有破门入户的嫌疑。”

冲大师敲完编钟,不待评判打分,转身拎起羯鼓,徒手敲打起来,他十根指头坚韧有力,胜过任何鼓槌,落在鼓皮之上,直如万马纵蹄,听闻者无不心惊,初时只觉鼓声繁密、咚咚咚一声一响全都落在心头,使人站立不安,渐渐身随之动,魂随之摇,俨然站立在旷野之上,风吹草低,地皮震动,千军万马呼啸而来,声势狂暴绝伦,直要将人碾成粉碎。

宁王听得惊讶,牙关随之颤抖:“老、老先生,这鼓、这鼓……”落羽生瞅他一眼,冷冷接道:“渔阳鼙鼓动地来。”

这一句出自白居易《长恨歌》,形容安禄山携四镇大军南下,破灭大唐繁华迷梦,将一个千古盛世化为乌有。

冲大师这一轮鼙鼓,充满杀戮征伐之气,双手一起一落,在在流露出扫南荡北的雄心。

宁王知音之人,听出其中况味,一时满心疑虑:“这和尚什么来历?外表风流俊雅,心底狂野不羁,丝毫没有出家人的慈悲……”

思忖间,琵琶声响,冲大师怀抱琵琶,随意弹奏起来,他不似其他乐师一样落座,而是傲然直立,一身纯白僧袍映衬明黄琵琶,宛如一团亮银簇拥黄金。大和尚嘴角含笑,目光空灵如洗,十指勾弹挥洒,轮指之快,变化之奇,有如十多只手一起弹奏,琴声华丽万方,仿佛金玉满堂,节奏变化奇快,又似百花怒绽,倏尔一个高音,恰似雄鹰高飞,忽而当心一划,又如霹雳天降,急促繁乱,畅快淋漓,台下观众如中疯魔,喝彩声应和琵琶节拍,山呼海应,震耳惊心。

乐之扬也是啧啧称奇,心想若论纯厚精深,自以朱微为首,若论沉郁顿挫,落羽生独步当今,但说到奇技淫巧、蛊惑众生,冲大师若说第二,无人敢说第一,更离奇的是,大和尚深藏若虚,两人争斗多次,对于音乐一事,他不曾流露一丝口风,乐之扬自觉受了愚弄,佩服之外又大为恼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