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麻风病的顾劳(第3/9页)

“生命很短促,天天充满了痛苦,”顾劳说,“让我们尽情喝酒、跳舞、作乐吧。”

他们立刻从一个岩穴里搬出几个葫芦,传给大家。这些葫芦里装着从棕榈百合的根里蒸出的烈酒,等到酒劲儿透过他们全身,进了他们的脑子,他们就又变成了正常的人,而忘掉那是过去的事了。那个曾经从空眼窝里流出热泪的女人,也变成了一个真正的生气勃勃的女人,当她拨弄着四弦琴的琴弦,提高嗓门唱起来的时候,那就像从原始的黑暗森林深处传来的野蛮人的情歌一样。空气里激荡着她那柔和迫切的诱人歌声。于是,基洛连那就在一块垫子上,和着这个女人的歌声的节拍,跳起舞来。这是真正的舞蹈。他的每一个动作都是爱情舞蹈,接着,一个女人就跟他在垫子上对跳起来,如果单看她那肥胖的臀部和丰满的乳房,谁也不会相信她的脸已经腐烂。这是一种活死人的舞蹈,因为在他们的溃烂的身体里,仍然残留着能够爱和渴望的生命。那个从瞎眼睛里流出热泪的女人,一直唱着情歌,那些跳起爱情的舞蹈的人,也一直在暖洋洋的黑夜里欢舞不停,同时,那些葫芦也一直在他们当中传来传去,直到大家的脑子里都给回忆同欲望的蛆虫爬满了。这时候,还有一个苗条的少女,也在垫子上跟那个女人一块儿跳舞,她的脸长得很美,没有一点儿毛病,可是从她那一起一落的畸形手臂上,可以看出她已经受了麻风的蹂躏。至于那两个叽叽喳喳、发出怪声音的白痴,他们也在一边跳起舞来,用奇形怪状的姿势嘲弄着爱情,就像生命嘲弄他们自己的情形一样。

可是,那个女人的情歌突然中断了,大家都把葫芦放下来了,跳舞也停止了,大家全注视着海上那片深渊,只见一支火箭,像一个苍白的幽灵一样,在月光下的半空里,一闪而过。

“这就是那些军队,”顾劳说,“明天就要打仗了。大家最好先睡一觉,做好准备。”

这些麻风病人听了他的话,就一个个爬到绝壁下的洞里去了,最后,只剩下顾劳独自一个,一动不动地坐在月光里,把来复枪放在膝盖上,注视着远处小船靠岸的情形。

他们选择得很好,把卡拉劳山谷的顶层当作了他们避难的地方。除了认得从后面的小路攀到这些绝壁上的基洛连那以外,谁也走不进这个峡谷,除非他能沿着一条刀锋似的山脊过来。这条刀锋似的小路有一百码长,它最宽的地方也只有一英尺,两边都是深渊。只要脚一滑,无论向左向右,都会送命。可是一走完这条小路,就到了一片人间的天堂。整个峡谷都浸沉在海洋似的草木里,它们好像绿色的浪涛一样从这片绝壁涌向那片绝壁,大片的葛藤从悬崖边上倒垂下来,同时在无数的缝隙里布满了种种的羊齿植物和气根植物。顾劳已经在这里统治了好几个月,在这段时间里,他们向这片海洋似的植物展开了斗争。他们从野生的香蕉、橘子和芒果旁边,铲除了那些拥塞在一起的树丛和茂盛的野花。现在,在那些小小的空地上长着野葛,岩石上,已经由他们堆满泥土,开辟出了种着芋艿和甜瓜的田地;而且在每一块阳光照得到的空地上,都长出了结满黄金果实的番木瓜树。

顾劳是从海滨附近比较低的山谷里给赶到这儿来避难的。他知道,背后的乱山丛里,还有更可靠的峡谷,如果他们不让他待在这儿,他可以带着他手下的人到那儿去住。现在,他躺在他的来复枪旁边,透过乱蓬蓬一丛绿叶,瞧着海滩上的那些兵士。他看出他们还带来了几门大炮,像镜子一样反射着阳光。那条刀锋似的小路正好面对着他。当他沿着小路向那儿爬过去的时候,他可以看出那上面有几个很小的人影。他知道他们不是兵士,只不过是几个警察。等到他们失败之后,那些兵士就会上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