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七宝太监(第2/9页)

“驱恶稳重些。”

“不准。”这一句话说得异常尖刻,周围的人都吓了一大跳,皇后和两位妃子连脸色也变了,太后自己也有所觉,于是道:“针工局织物采办要的是眼光。”

“是,”七宝太监很自然地接道,“辟邪的格调是高些。”

“那就辟邪吧。”太后缓缓道,“你的小徒弟康健哀家很喜欢,你一走就叫他到慈宁宫当差。”

“是,谢主子恩典。”

“宫中采办历来和户部打交道,交接完了,让辟邪去皇上那儿谢恩。”

“是。”七宝向皇帝叩头,“谢皇上恩典。”

皇帝心不在焉地道:“免了。”

庆熹十年春天的清风微拂过他的脸颊,带来甜美的梅花芬芳,皇帝皱着入鬓的飞眉眯起双眼望着湛蓝的天空发呆,自己也没料到此刻正是他波澜壮阔一生的开端。

七宝太监有时会想到将来,六十三岁的人,很难说有什么将来了,只是当他望着身边的两个弟子时,他就会想到身后的这片宫阙中将会有什么样的惊涛骇浪。在宫中浸淫了五十八年,自然会看的透彻些。尤其是想到那粒小小的火种竟是自己用了九年的时间悄悄播下的,不由会微微地得意起来。

七宝太监在别亭歇了歇,吉祥替他把驴子拴在亭子的栏杆上,辟邪捧过水壶来,他慢慢喝了几口水,山坡上芳草连天,寂静无声,只有长风柔和地轻啸着绕梁而去。七宝太监从怀中摸出洞箫,放在唇边,洞箫里流出一串婉转的清音,他不禁呵呵笑了几声,长身而起,大步踱到别亭之外,使劲呼吸着春天的气息,又举起洞箫,凝了凝神,忽而纵情吹奏,灿烂的音色如同山涧飞流直下,绕山而行,箫声和着长风疾驰而去,似远远传来的寂寞长笑。七宝太监放下洞箫,伸开双臂,迎风大笑,“有人十年磨一剑,我今日可称得上十年奏一曲了,当真大畅人心,大畅人心。”他一扫平日恭谨的神色,眉宇间英气飞扬,颇见侠气,犹如藏了几十年的利刃陡然出鞘,照人双目。他突然回头道:“走了!”

“师傅,”吉祥急忙迎上前去,“您老人家往哪里去?回寒州么?”

七宝太监停住脚步,微笑道:“回什么寒州!”他转身望了望山下一片灿烂的宫院,道:“我是个宦官而已,离开了那片宫廷就什么也不是,大千世界茫茫无垠,却无我容身之地,你们也是一样,”他望着两个弟子道,“纵然你们日后必定翻云覆雨,甚至只手遮天,但只要离开了它,就像我今日一样,无处可去。”

辟邪走上来道:“师傅。”

七宝太监微笑抚摸着他柔软的黑发,柔声道:“你要好自为之。”

“是,师傅保重。”

七宝太监解开驴子,倒背手牵着,迤逦而去,吉祥和辟邪跪倒在地,向着他的背影默默叩了个头。长风当空,隐约还带来七宝太监的笑声似的。

皇帝抚弄着手中的白子,心中颇为踌躇,眼看角上的一条巨龙已成困兽之争,与中上腹的一片活棋之间只有几粒孤子,当真跳也不是,连也不是,思来想去,不禁恼怒,“难不成今天又让你赢了去?”皇帝白了对面的成亲王一眼,把棋子往棋匣里一掷,成亲王嘿嘿一笑,摇了摇手中的折扇,道:“皇上又累了,要不今天就点到为止。”皇帝瞪了瞪这个比自己还小着两岁的同胞兄弟,才要开口,就听见吉祥疾步走到帘子外禀道:“乞禀万岁爷,新任针工局采办,辟邪前来谢恩。”

皇帝正在尴尬之时,由他一打岔不禁觉得神清气爽,于是道:“叫他进来。”

成亲王不由赞道:“好个奴才,当真来的是时候,如果不是太后给皇上的,臣还真想要他回去,在王府里当差。”

“放在你那里当真大材小用了,”皇帝道,“你的王府里容不下这等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