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哀弦(第6/10页)

在现实面前,太多人会低下头颅。

夜里,与前夜同一时分,燕陆离突然觉得焦躁。他想起了谢红剑,不安地凝视跳动的烛火。她或许不会再来了。她与天宫都是弱质女流,武功再好,也经不起战火侵袭,这长途跋涉千里相随,不是他这等年纪还该奢求的事。

他苦笑着吹熄了蜡烛。

帐内风动。进帐者停在入口处,香气袭人,燕陆离一阵惊喜,听见谢红剑软绵的声音:“师兄,我来了。”

他燃起烛火。光影下,女人如一轮明月,周身柔和的白光令人微醺。燕陆离迷醉地看了半晌,直到血腥味传来,他才醒过神,看到她手里提着一物。

“这是路惊眸的人头,师兄收好。”谢红剑丢来沉沉的布袋。燕陆离一惊,她真的为他做到了?打开布袋,里面血淋淋一颗人头,络腮胡子,怒目圆睁,面容确是路惊眸无疑。

谢红剑轻轻倚过来,不发一言地靠在他的肩上,燕陆离没有推开,他曾拒绝她太多,负她太多,这一刻偷欢,他允许自己沉溺。

谢红剑闭上眼,用手抚摸他的脸庞。她的手软若无骨,一丝丝滑过去,眉梢眼角,曾经的海枯石烂。一旁的人头弥漫着浓郁的血气,可她恍若无睹,静静候了片刻,说起了往事。

“师兄,你记不记得,那年在后山,小湖边的花都开了,你铺了一块花毯,说愿意和我在那里终老。”

燕陆离沉默,他不太记得从前,少年时随口说出的话,怎能当真?但是那情景如在眼前,花香鸟语,美人倚怀,他叹气道:“红剑,等此战结束,我便陪你回后山,再看一场花开。”

当年的花已谢尽。

谢红剑盈盈有泪,再也不能抑制悲伤,伏在他肩头低低地哭泣。

“红剑,我若败了,你就找个好人嫁了。”燕陆离沉吟。

“败又如何?你我在师门的时候,不也是一无所有?”

“今时今日,不同以往。跟随我的人太多,我败了,就负了他们所有人。无数人的前程,扛在肩上……”

“成王败寇,这一切,师兄在起事时已经想明白了罢。庸碌的日子过久了,也很可怕。”谢红剑淡淡地说道,拭去眼角的泪痕,凝视燕陆离,“轰轰烈烈这一回,一旦成事,就是千古盛业。”

燕陆离苦笑:“只有你这样安慰我。”如果手下将士都有这般野心,他或许不会败。他把她搂得更紧了,女人像贴服的丝缕,缠绕在他身上。在肃杀的营地里,能够短暂地怀拥温香软玉,仿佛脱离了喧嚣战争的无奈,恢复了以往的自由自在。

谢红剑嗅着他日渐苍老的气息,他不再是翩翩少年,这皮囊现出衰败的气息,陈旧的往事随之扑面而来。那些旧事,不仔细去回想,她也已渐渐淡忘了。就像打开尘封的描金匣,多年不用的首饰散发出的老旧味道,会有一点点怀念,但早已不是心头的瑰宝。

他不再是她想珍惜与惦念的人,从前的爱恋反而让她有了怨气。那般奋不顾身去追寻的,被他无情抛弃,说不恨,绝不可能。如今,诓得他对自己有一分爱怜,无非是解开心中的结。

她会记住此时此刻,然后恩断义绝——

谢红剑狠下心,悄然探出手,正想了结过往,孰料燕陆离有力地抓住了她。她心头一跳,玉容不惊地抬头:“师兄……”

“红剑,你来时,皇上真的没有任何异动?”

谢红剑妙目如珠,定定看去。燕陆离皱眉望她,叹息道:“皇上心机甚重,你不在宫中,我怕他终会起了疑心,再用计对付天宫。你告诉我盈紫在哪里出家,我想先让你安顿过去,等局势安定了,再一齐来接你们。”

这眉骨,这温情,谢红剑嘴角浅笑,若她是初识他的女子,可能会沉沦。男人的话总像醇酒,不知不觉令你醉了,即使并不爱这一口,也没了再反抗的力气。可是他不过是随便说说,天花乱坠,山盟海誓,瞬间就变作凉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