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 二 十 · 滦 阳 续 录 二(第3/22页)

有王媪者,房山人,家在深山。尝告先母张太夫人曰:山有道人,年约六七十,居一小庵,拾山果为粮,掬泉而饮,日夜击木鱼诵经,从未一至人家。有就其庵与语者,不甚酬答,馈遗亦不受。王媪之侄佣于外,一夕,归省母,过其庵前。道人大骇曰:“夜深虎出,尔安得行!须我送尔往。”乃琅琅击木鱼前导。未半里,果一虎突出。道人以身障之,虎自去,道人不别亦自去。后忽失所在。此或似仙欤?

从叔梅庵公言:尝见有人使童子登三层明楼上,北方以覆瓦者为暗楼,上层作雉堞形以备御寇者为明楼。以手招之,翩然而下,一无所损。又以铜盂投溪中,呼之,徐徐自浮出。此皆方士禁制之术,非神仙也。舅氏张公健亭言:砖河农家,牧数牛于野,忽一时皆暴死。有道士过之,曰:“此非真死,为妖鬼所摄耳。急灌以吾药,使藏府勿坏。吾为尔劾治,召其魂。”因延至家,禹步作法。约半刻,牛果皆蹶然起。留之饭,不顾而去。有知其事者曰:“此先以毒草置草中,后以药解之耳。不肯受谢,示不图财,为再来荧惑地也。吾在山东,见此人行此术矣。”此语一传,道士遂不复至。是方士之中,又有真伪,何概曰神仙哉!

注释

不啻(chì):不止,不只。

译文

说是没有神仙,却总有人遇到神仙;说有神仙,却不是常常能遇到。刘向、葛洪、陶弘景以来,记述神仙的书不下百馀家;所记录的有名有姓的神仙,不下千人。但这些神仙,后人都不再提及了。后人遇到的,又自有后世的神仙。这岂不是说,即便神仙可以保固精气,活得很久,但也终究不免一死吗?神仙之道,以清净为本,方士之徒,以幻化为业,二者原非一家。然而,根据一些书上的记载,凡能幻化的都被称作神仙,这与方士还有什么区别。

有个王老婆子,是房山人,家住在深山里。她曾告诉先母张太夫人说:她住的那座山里有个道士,年纪约六七十岁,他住在一座小庵里,捡拾野果为食,渴了就掬一捧泉水喝,他不分昼夜总是敲着木鱼念经,从不与别人来往。有人到庵里跟他搭话,他不怎么理睬,布施财物,他也不收。王老婆子有个侄儿在外面做工,一天夜里,侄儿回家探望母亲,经过庵前。道士一见他,大惊失色道:“夜深了,老虎出山,你怎么敢独自行走!需要我送你走。”道士琅琅有声敲着木鱼在前边开道。走了不到半里路,果然有一只猛虎窜出来。道士用身体挡住老虎,老虎立即转身逃走,道士也不辞而别自己离开了。后来不知道去了哪里。这个道士或许是神仙吧?

我的从叔梅庵公说:他曾经见到有人让一个小孩子登上了三层明楼的顶部,北方用覆瓦的楼房叫“暗楼”,上层做成雉堞形状用来防备抵御盗寇的楼房叫“明楼”。站在地下向他招手,那孩子往下一跳,翩然落地,却未曾伤着分毫。他还看见过一个人,把一只铜盂投入水里,随后站在溪边呼叫,那个铜盂自己缓缓浮出水面。这些都是方士的幻术,并非神仙之道。我的舅公张健亭先生说:砖河有一家农户,赶着几头牛在野外放牧,忽然那些牛都同时暴死。有位道士路过这里,说:“它们并不是真的死了,而是被妖怪摄去了魂魄。赶快把我的药给它们灌下去,保住内脏不受损害。我来为你们整治恶鬼,替它们招魂。”牛主人将道士请到家里,道士迈着禹步作起法来。约摸过了半刻,那几头牛果然一下子站立起来。牛主人留道士用饭,他看也不看,转身走了。有知道内情的人说:“这个道士先把毒草混到其他草里,等牛中毒以后,再用药来解毒。他不肯接受酬谢,显示出不图钱财,是为了再来蛊惑人心留有馀地。我在山东时,曾经见过他用这种方法骗人。”这话一传开,道士再也不到这里来了。可见,方士之中,又分真假,怎么能把他们一概说成是神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