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怪人哈特曼 1971—1980年·夏初(第7/12页)

我倒吸一口气,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凝结了。或许眼睛的大小与鼻子的高度没那么相似,但是相同的身高、发色、脸上胡茬的位置、穿棉布衬衫的衣着打扮,简直是翻版的另一个我。

对面的他倒是看起来一点都不惊讶,轻松地喊了声“嗨!小雷,好久不见!”就走到后面尿斗前径自上他的厕所。

我疑惑地在门口站了好些时间,不懂这瞬间发生的事情与情绪。但是回过神走回贵宾室时,已经有些喝醉的肥奇看见我,又似乎一侧身看见我后头的人,便堆满开怀的表情站起身,告诉我与身后这个另一个我,将来我们两个便是他最得力的保镖。他甚至想给我们两人取一个绰号:雷蒙兄弟。

我后头站得直挺挺的人,就是刚刚那个与我极相似的人。我转过头去时,眼前这个与我极为相似的人微笑地跟我握手自我介绍“好久不见,我现在也叫雷蒙!”时,我感到非常诧异,脑中一片空白,什么事情也无法想起,眼前相似的脸孔、微笑的模样在面前放大,再放大……

我的心里塞满了许多疑问,被一种诡异的气氛笼罩住了;但是之后,肥奇根本不让我们有说话的机会,转头对着大家大喊,他们两人,两个无人能比拟的高大壮汉,从此将取代所有保镖的位置。而那些常年与他为敌的散乱联盟与帮派,再也没人能动他肥奇一根寒毛。

我因为债务的关系,不得不顺从这安排,进入肥奇的事业,当他的左右手。我这才知道那个与我极为相似的人是迪克,童年在镇上带头的孩子王,让我怀抱着终生无法释怀的恐惧的迪克——我这辈子最痛恨的人。

之后的时光中,我被迫与这个诡异的,与我极为相似的仇人迪克相处。

就在这段时间中,他告诉我,十五岁那年,我从鬼屋的四楼跌落下去之后的这段空白时间里所发生的事。当时,他们一群小孩眼睁睁地看我摔落到地面四肢摊平地倒下后,吓坏了,一轰而散。他也拔腿从鬼屋里奔回家中,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个礼拜,脑袋里一幕幕的全都是我跌落的画面。

“这些年来,我一直都在打听你的消息。当时我以为你死了,摔死在那栋废弃的鬼屋里。那件事发生不久,你们全家突然消失了,没有人知道你们的行踪。

“有传闻说是你的父母因为你的死去而悲伤得无法继续待在家乡,便决定搬离;更多的传闻则说你因为摔伤变成终身残废,你的父母为了医治你,决心搬到大城市居住。

“大家都相信这些小道消息,有几个小孩甚至草草地在鬼屋后方的空地替你起了一个空坟,煞有其事地写着你的名字,你生卒的详细年月份与简陋的墓志铭。一开始,大家时常在那座空坟旁聚会,对着坟墓说话,哭泣。在坟旁放些新鲜的玫瑰与百合花束。但是时间久了,大家也就自然地把这件事放到脑后,任由空坟荒废,逐渐被野草淹没,继续过着自己的生活。

“只有我,我永远无法遗忘这件事。”迪克有一次喝醉,满脸通红地像是跟我告解般哭得稀里哗啦,“我告诉自己,除非哪天见到你的尸体或者你的人,否则我永远不会死心。我甚至告诉自己,我把雷蒙害死了,是我狠狠害死了他,所以我给自己易名,让认识我的人都叫我雷蒙,你的名字。我决心让自己的下半辈子,替你断掉的人生接续下去!”

我沉默地望着眼前与我一样高壮的大汉一杯接一杯地猛灌酒,在我面前像个孩子似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絮叨着这些转变,以及他多年来纠结的对我的心情。在这场对话发生的几个小时里,我桌前的酒仍完整地摆在桌上,我连碰都不碰,保持清醒的态度,听完他所有的话。

他的声音高昂尖细,速度一旦加快或情绪激动,便像是舞台剧台下汇聚的各种喧嚣,嘈杂地让人想要捂上耳朵。话里的涵义被如此杂乱的音频干扰,让人听不懂很多尾音。而既然听不懂或不愿意听,我就忽略它。

但是,更多时间的我,心情处在一种奇异的、事不关己的异常冷漠中。

“然后有一天,”迪克用袖口擦了擦脸上的泪水,继续说,“我记得是在三十岁那年的春天末,据一个完全明白这件事前因后果的朋友说,好像在几天以前出差到邻近的大城市时,看见与我异常雷同的人,相似的身高与壮硕的外貌,在街道上悠闲地走着,然后转进一家出租杂志影片的店里,选租着架上放置的热门影片。

“我的直觉就是你,真正的雷蒙出现了。我心底负疚最深之人,终于出现在我的世界里了……不知是怎么回事,事情的先后顺序是如何……或许是我想要弥补的心情太过沉重与庞大了,塞满了日后生活,所以,究竟是我之后花了许多时间跟踪你然后决心变得与你一模一样,还是之前就让这种过于沉重的心意把我们两人的外观打造成同个模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