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第2/3页)

在纽兰德·阿切尔眼中,没有什么比冒犯“品位”更糟糕的事了。“品位”神圣而遥远,“得体”就是它唯一切实可见的表现和替代。奥兰斯卡夫人苍白严肃的面容吸引着他,这个面容与场合和她的不幸境况相符。但她的礼服(没有胸衣)从她瘦弱的肩膀上滑落的样子让他惊讶和不安。他真不愿梅·韦兰受到这样一个漠视“品位”的女子影响。

“究竟,”他听见身后一个年轻人开口(所有人都会在“梅菲斯托菲勒斯和玛塔”这一幕时聊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唔——她离开了他,没有人否认这一点。”

“他是个糟糕的混账,不是吗?”年轻人继续追问。他是一位率直的索利家人,很明显打算成为那位女士的众多拥护者之一。

“简直糟透了。我是在尼斯跟她认识的。”劳伦斯·莱弗茨颇有威信地说,“一个行动不便,苍白轻蔑的家伙——脑袋长得挺漂亮,但是眼睫毛太多。唔,他这个人啊,不是和女人在一起就是在收集瓷器[10]。我听说他对两者都愿意一掷千金。”

大家都笑了,年轻的拥护者说:“那,然后呢——?”

“然后嘛,她就和他的秘书私奔了。”

“哦,这样啊。”拥护者脸色耷拉下来。

“但并没有持续多久。几个月后,我听说她独自在威尼斯生活。我想是洛弗尔·明戈特去把她接回来的,他说她非常不快乐。那倒没有什么问题——但现在堂而皇之让她出现在歌剧院里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可能是因为,”年轻的索利猜测,“她太难过了,不能把她留在家里。”

他的话引起一阵傲慢的笑声,小伙子脸色通红,竭力假装他是想含蓄地表达行家们所谓“一语双关”的样子。

“哎——不管怎样,把韦兰小姐带上还是很奇怪。”有人低声说,瞥了阿切尔一眼。

“噢,这是他们动作的一部分,肯定是老太太的命令无疑,”莱弗茨笑着说,“老太太做事不做则已,一做便不留余地。”

这幕戏临近结束,包厢里人们像往常一样骚动起来。纽兰德·阿切尔忽然有一种果断行事的冲动,他想第一个走进明戈特夫人的包厢,向等待的众人宣布他与梅·韦兰订婚的消息,并且保护她安全度过表姐不同寻常的境遇可能带来的麻烦。这个冲动一下子压倒了所有顾虑和犹豫,他快步穿过红色的走廊,来到歌剧院另一端。

他走进包厢,与韦兰小姐四目交汇,他看出她马上明白了他的来意,但两人奉为美德的家族尊严不容许她如实相告。他们世界里的人活在一种以模糊暗示和微妙隐语沟通的环境中。比起解释,他和她不发一言却心有灵犀,这更让年轻人觉得彼此亲近。她的眼神在说:“你知道妈妈为什么要带上我了吧。”他的眼神则回应:“我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你远离我的。”

“你认识我的侄女奥兰斯卡伯爵夫人吗?”韦兰夫人和未来女婿握手时问。阿切尔鞠了一躬,没有伸手,这是男士被介绍给女士时的惯例。埃伦·奥兰斯卡微微颔首,戴着浅色手套的双手握住她那巨大的鹰毛扇。阿切尔向身形高大、一头金发、绸缎礼服窸窣作响的洛弗尔·明戈特夫人致意后坐在未婚妻身边,低声说:“我希望你已经告诉奥兰斯卡夫人我们订婚了?我想让每个人知道——希望你答应我今晚就在舞会上宣布。”

韦兰小姐的脸如朝霞般绯红,明眸善睐地看着他。“如果你能说服妈妈的话,好吧,”她说,“但我们为什么要改变已经定好的计划呢?”他没有作声,只以眼神回答。她越发自信地微笑着说:“你去跟我的表姐说吧,我批准了。她说你们小时候经常一起玩耍。”

她往后挪了挪椅子给他让路,阿切尔动作很快而且不无招摇地在奥兰斯卡伯爵夫人身旁坐下,好让整个歌剧院都看见他的举动。

“我们以前的确经常一起玩耍,对吗?”她问,转过来深邃地看着他,“你淘气得不行,有一次在门后亲了我一口。那时候我喜欢的人是你的表哥范迪·纽兰德,但他从来都没有正眼看过我。”她看了一圈分布成马蹄铁状的包厢。“啊,往事一下子都想起来了——这里的每个人好像都还穿着灯笼裤和宽长裤[11]一样。”她说话时带着一丝异国口音,然后重新看着他。

尽管他们的表情十分客气,但年轻人惊讶地发现,他们仿佛身处一场庄严的审判中,而受审的人正是她,这个想法很不合时宜。没有什么比不分场合的失礼更不得体了。他有点生硬地回答:“是的,你已经离开很久了。”

“噢,真像几个世纪那么久了,”她说,“久得我都觉得自己已经死了,被埋葬了,而这个熟悉的老地方就是天堂。”说不上为什么,纽兰德·阿切尔觉得这样形容纽约社会其实更加不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