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魔(第3/7页)

几近正午的阳光充斥着整个晴空,栏杆外面可以清晰地看到本乡小石川高台地上的人家,森林被大地蒸发的热气形成的蒙蒙烟气笼罩,电车的噪声和人声混成一体,从遥远的下方吵吵嚷嚷地传来。一想到自己无论逃到何处,都必须再忍受像丑妇缠身一般的夏季的恐惧和痛苦达半个月之久。他在心中描绘出照子那肉芋饼式的脚形,仿佛自己所待的房间就在十二层楼高的塔顶一样。

东京已经来过两三次,学校尚未开学,打不起精神外出看看什么,每天蜗居在二楼的小房间里,吸着劣质的香烟。抽上一根敷岛牌香烟,嘴里就觉得干燥不舒服,马上就想去呕吐。尽管嘴巴歪斜,眼泪簌簌往下掉,却依旧不顾不管,强行坚持吸烟。

“哇,这么多的烟蒂,哥哥是在不停地吸吧。”

照子不时会上楼来,看着烟灰缸说道。傍晚时分,刚洗完澡的她穿着好像要落下水滴般的蓝色的浴衣进屋。

“头脑在散步之时,香烟可当拐杖用。”佐伯一脸的不悦,说出不明所以的话语。

“可妈妈在担心呀。她说阿谦哥哥抽那么多的烟,要对脑子没坏影响才好。”

“反正脑子已经不灵了。”

“那你不喝酒吗?”

“嗯。……这我可不知道……别告诉姑妈,你看这是啥?”

说着从上了锁的书柜里取出一瓶威士忌来。

“这就是我的麻醉剂。”

“要是失眠,安眠药可比喝酒好。我也偷偷地喝过。”

就这样,照子总是会在这儿聊上一两小时才下楼去。

暑热日渐消散,可是佐伯的脑子却一点儿也不清爽。后脑疼痛剧烈,脖子上仿佛长出了一块烧热的石头,每天早上洗脸时,掉落的头发粘在脸颊上,自暴自弃地伸手一抓,头发就纷纷脱落。脑溢血、心脏麻痹、发疯……各种恐怖云集心窝,猛烈的心悸传遍全身,两只手的指头始终颤抖不已。

即便如此,从开学第一周的早上起,他穿上新的校服,戴上新的制帽,振奋起毫无弹性的心脏,颇不情愿地去学校上学。坚持不了三天,就感到厌烦至极,百无聊赖。

社会上常见学生为争抢座位冲进教室,上课时拼命记录那些毫无意义的笔记,不放过老师说的任何一句话,像机械一样默不作声地活动。那些家伙整天脸色苍白、悲哀,让人不愿再多看一眼。可是,他们却自鸣得意,真不知道自己有多么寒碜、多么可怜、多么不幸!

教师站上讲坛,一声咳嗽:“……唉,我接着上次说……”教室里所有的脑袋都朝向课桌,拿着笔的几百只手一起在笔记本上滑行,讲义跳过学生的心灵,直接从手传到纸上,还化作难看的、蹩脚的、千奇百怪的符号落到纸上。在那宽敞的教室里,好像被泼了水一样寂静无声,只有手在动,所有的脑子都死了,只有手还活着。学生的手以一股子傻劲,盲目地疾疾速写,传来钢笔伸进墨水瓶喀哧喀哧的吸水声和笔记本的翻页声。

“我说各位呀,你们赶快发疯吧!谁先发疯就是谁赢。你们这些可怜虫,只要发了疯,也就不必那么辛苦了。”

他听到有人在背后说坏话,别的人不知道,可是佐伯的耳中,肯定有人在说,胆小的他害怕得不得了。

到底姑母就在身边,所以,佐伯不得已半天要泡在图书馆里,或者在池塘周边游荡。回到家里,照例在二楼屋内躺成个“大”字,心中自然浮现出冈山的艺伎、照子、死亡、性欲以及各式各样愚蠢而又杂乱的问题。再不就躺着照照枕边的镜子,仔细瞧瞧肌理粗糙、骨架突出的相貌,摆出一副研判自己命运的模样,感到害怕时赶紧喝一口抽屉里的威士忌酒。

恶性病毒与酒精一起,渐渐地侵害了脑部和身体。自己曾经设想,到了东京,可以请高明的医生诊察,可是如今,连注射、服成药的心思也没有,他甚至失去了努力恢复健康的精力。

“阿谦呀,要不要一起去看看歌舞伎?”姑母常在礼拜天发出邀请。

“谢谢。难得有机会,可是我一到人多的地方就总觉得害怕……再说头也有点儿疼。”说着,他烦恼地抱住脑袋。

“什么呀,太不争气了。我想你是会去的,所以特地等到星期天。行了,去看看吧,走吧!”

“他不是说不去嘛,你再劝也没用的。妈妈只是考虑自己,完全不了解人家的心情。”照子在一旁责备似的说。

“他有点儿变了。”姑母目送着逃向二楼的佐伯,对着照子说,“又不是猫和老鼠,说对人感到恐惧,不很好笑吗?”

“这是人家的心情,不能按常理责备的。”

“听说他在冈山的生活相当放荡,差点儿人都要给毁了。本来不过是学生的不务正业,可以理解,说明他压根儿还不了解世态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