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贵的尘土(第3/5页)

“夫人,这个时候的塞纳河水寒气很大。还是让我送您回家去吧。”

“我现在没有家了。”那少妇一边迅速地回答,一边掉过身来望着夏米。

夏米的便帽落到了地上。

“苏珊!”他悲喜交加地说道,“苏珊,女兵!我的小姑娘!我到底见到你啦。你大概已经把我忘了。我是让·欧内斯特·夏米,就是那个把你送到鲁昂可恶的姑妈家去的第二十七殖民军团的列兵。你长得多美呀!你的头发梳得多好看呀!可我这个笨手笨脚的大兵,当初给你梳的是什么头呀!”

“让!”少妇大声叫道,扑到夏米的怀里,搂住他的脖子,失声痛哭起来,“让!你还是跟当初一样心地善良。我什么都记得!”

“嗳,尽说傻话!”夏米喃喃地说,“我心地善良管什么用,又不能给别人带来一点儿好处。我的小姑娘,什么事叫你这么难过?”

夏米紧搂住苏珊娜,做了当初他在鲁昂没敢做的事——摸了摸她亮闪闪的头发,并且吻了一下。但马上往后退了一步,生怕苏珊娜闻到他短上衣上耗子的臊味,可苏珊娜却更紧地伏在他的肩上。

“小姑娘,你出了什么事儿?”夏米不知所措地又问了一遍。

苏珊娜没有回答。她已哭得欲罢不能。夏米明白了,眼下什么也不该问她。

“我在古堡的墙脚下有个小窝,”他急忙说,“离这儿挺远的。我家里当然什么也没有,只有四堵墙壁。但烧个水、睡个觉什么的还是行的。你可以在那儿洗个脸,歇一会儿。总之你要住多久都行。”

苏珊娜在夏米家住了五天。在这五天之内,巴黎的上空升起了一个非同寻常的奇异的太阳。所有的房子,即使是积满烟炱的旧屋,所有的花园,甚至连夏米的窝棚,都像一颗颗宝石似的,在这轮红日的辉耀下璀璨生光。

谁要是从来未曾听到过沉睡着的年轻女人的依稀可闻的鼻息声,并因此而激动过,谁就不懂得何谓温柔。她的双唇比含露的花瓣还要鲜艳,她的睫毛因夜来的泪珠而熠熠闪光。

是的,苏珊娜的遭遇,正像夏米所料想的那样:她的情人,一个年轻的演员,另有新欢了。但是苏珊娜在夏米家寄居的五天时间,已足以使她同那个演员言归于好。

夏米是参与了这件事的。他不得不为苏珊娜传递书信给那个男演员。当那人想赏给夏米几个苏[11]作为脚钱的时候,他又不得不教训那个懒散的花花公子要懂得待人接物的礼貌。

没隔多久,那个男演员便乘了一辆出租马车来接苏珊娜了,并做了这种场合下应该做的一切事情:鲜花、接吻、闪着泪花的笑、悔过和声音微微有些发颤的轻松的谈话。

当这对年轻人要离去时,苏珊娜是那样的迫不及待,竟忘了同夏米告别就跳进了马车。但她马上发觉了自己的疏忽,脸涨得通红,歉疚地把手伸给夏米。

“既然你喜欢给自己选择这样的生活,”夏米最后一次不无责备地说,“那就祝你未来幸福。”

“未来怎么样,我还一点也不知道呢。”苏珊娜回答说,双眸中闪烁着泪花。

“我的小乖乖,你何苦这么激动,”那个年轻演员不满地曼声说道,同时又叫了她一声,“我的迷人的小乖乖。”

“要是有人送给我一朵金蔷薇就好了!”苏珊娜叹了口气,“那就一定会幸福了。让,我直到今天还记得你在轮船上讲给我听的那个故事。”

“谁知道!”夏米回答说,“反正这位先生是不会给你金蔷薇的。原谅我说话直来直去,我是个当兵的。我不喜欢花花公子。”

一对年轻人相互看了一眼。演员耸了耸肩膀。马车启动了。

过去,夏米总是把从作坊里扫出来的垃圾一股脑儿倒掉,但自从送别苏珊娜后,他就不再把首饰作坊里的尘土倒掉了。他把这些作坊里的尘土全都偷偷地倒进一个麻袋,背回家去。街坊们都认为这个清扫工发了精神病,很少有人知道这种尘土里混有一些金粉,因为工匠们打首饰时总是要锉掉少许金子的。

夏米决定把首饰作坊尘土里的金子筛出来,铸成一小块金锭,然后用这块金锭打一小朵金蔷薇,送给苏珊娜,祝愿她幸福。说不定这朵金蔷薇还能像母亲当年所说的那样,给许多普通人带来幸福。谁知道!他决定在这朵蔷薇没有打成之前,先不同苏珊娜见面。

夏米没把自己的打算讲给任何人听。他害怕当局和警察。司法机关的那些吹毛求疵的人总是说到风就是雨。他们很可能宣布他是窃贼,把他投入狱中,没收他的金子。说到底,这金子毕竟是人家的嘛。

夏米入伍前,在一个乡村神父的农场里当雇工,所以懂得怎么簸扬麦子。这方面的知识现在可以派上用场了。他想起了扬麦的情景,沉甸甸的麦粒落到地上,而轻盈的尘土则随风飘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