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无足轻重(第6/7页)

我一生中曾经有过几回写作时心情轻松,一无牵挂,因此得以专心致志地从容写作。

有一年冬天,我乘一艘内燃机船由巴统去敖德萨,船上几乎完全没有乘客。海是灰色的,寒冷的,平静的。海岸线隐没在灰蒙蒙的烟霭之中。密布的乌云好似在昏睡一般,横卧在远处的山峦上。

我坐在船舱里写作,有时站起来,踱到舷窗前,眺望着海岸。内燃机船铁铸的腹部内,大功率的机器在轻声地欢唱。海鸥发出阵阵尖细的鸣声。那是一个有利于写作的环境。谁也不会来打断我心爱的思路。我什么都不用去想,一点儿也不用去想,除了想我正在写的那个短篇小说而外。我觉得这是人生最大的幸福。汪洋大海使我免受任何干扰。

此外,意识到自己正航行于烟波浩渺的海上,模模糊糊地期待着将要登岸一游的港埠,预感到将会有一些使人愉悦的邂逅,这也是大有利于写作的。

轮船用钢铁的艏柱划开冬日苍白的海水,我恍惚觉得它正载着我航向必然的幸福。我所以会有这种感觉,显然是因为小说写得很顺手。

我至今还记得,有一年秋天,我独自一人住在乡村一幢房子的顶楼里,在烛花的哔啪声中写作,那一回我也写得得心应手。

黑沉沉的、没有一丝风的九月之夜,团团地围住了我,就像大海一样,使我免受任何干扰。

我很难说出所以然来,反正我有这样的体验:意识到屋外古老的乡村果园整夜都在不停地飘下落叶,是有助于写作的。我把果园当作活生生的人看待。它一声不吭,耐心地等着我夜晚去井边汲水煮茶。能够听到吊桶的哐啷声和人的脚步声,它也许就比较易于熬过漫漫的长夜了。

不管别人怎么样,反正对我来说,感觉到有一座孤独的果园,感觉到村外有绵亘数十千米的寒林,林中有一个个湖泊(当然在这样的夜里,湖边没有,也绝不会有一个人影,只有星光跟一百年前一样,跟一千年前一样,倒映在湖水中),是有助于我写作的。我可以说,在那年的秋夜,我是真正幸福的人。

当你知道前面将有某桩有趣的、愉快的、你所喜爱的事情,甚至像到远处旧河床边茂密的柳树荫下去钓鱼这样无足轻重的小事在等待着你,你写作起来也会思如泉涌的。

[1]从上下文来看,此处所提到的法国作家司汤达(1783—1842)《寄自罗马的信》,并非指那封《寄自罗马的论当代意大利文学的信》及其续篇《论当代意大利文学的第二封信》,而是指《罗马漫步》(1829),因为帕乌斯托夫斯基极其欣赏这部游记。——原编者注

[2]波尔金诺是普希金祖传世袭领地的村庄名,位于下戈罗德省。1830年9月初,普希金为继承领地去波尔金诺村居住了近三个月。在此期间,他写出了下列作品:《叶甫盖尼·奥涅金》的最后2章;《别尔金小说集》,包括:《射击》《风雪》《棺材匠》《驿站长》《村姑小姐》;几部悲剧,包括《吝啬的骑士》《莫扎特和沙莱里》《石客》《瘟疫流行时的宴会》等;《戈留兴诺村的历史》;《牧师和他的工人巴尔达的故事》;近三十首抒情诗,包括《秋》《我的家世》《为了遥远的祖国的海岸》等;以及相当多的批评与时论性的文章。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写出了这么多作品,在俄国文学史上是空前的。此后在1833和1834年普希金还在波尔金诺小住过,也同样有过创作上的丰收。

[3]彼得·亚历山德罗维奇·普列特尼奥夫(1792—1865),俄国诗人,批评家。是普希金最亲密的朋友之一。自1826年起,普希金的作品几乎全部由他发行。

[4]引自普希金的诗作《秋》第7节。

[5]引自普希金诗作《秋》第10节和第11节。

[6]彼得·德米特里耶维奇·博博雷金(1836—1921),俄国作家,出身于地主家庭,自19世纪90年代起侨居国外至死,著作甚丰,著有长篇小说、中篇小说、剧本、文学史等一百余部。

[7]伊凡·伊凡诺维奇·拉热奇尼科夫(1792—1869),俄国作家,出身于富商家庭,曾先后任特维尔省和维切布斯克省的副省长及图书审查官。他的两部历史小说曾得到别林斯基的好评,享有盛誉。

[8]《不平凡的夏天》是苏联作家康斯坦丁·亚历山德罗维奇·费定(1892—1977)所著长篇小说三部曲的第二部。第一部名为《早年的欢乐》。

[9]爱玛·包法利是法国作家福楼拜(1821—1880)的长篇小说《包法利夫人》中的女主人公。

[10]这段文字显然引自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陀思妥耶夫斯基(1821—1881)的长篇小说《被伤害与侮辱的人们》第1章。但与原话略有出入。原话为:“我往往觉得构思我的作品、想象着作品写成后会是什么样子,要比真正将其遣之笔端更令人愉快。”——原编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