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斗法定乾坤(中)(第4/6页)

纪大肚子人高马大,心里头又急,甩开两条大长腿,转眼就到了城外,路上还一个劲儿嘀咕,人家可别关门上板。紧赶慢赶来到门前,但见门户洞开,高高挑起两个大红灯笼,往里边看更是红烛高照,隐隐传来嬉闹之声。纪大肚子整了整身上的衣服,怕被人认出来,低下头拿胳膊肘挡着脸往里走。一条腿刚踏进门槛,便从里边迎出一个妇人。三十多岁不到四十的年纪,穿得花里胡哨,脸上擦胭脂抹粉,浑身的香味直呛鼻子,倒是徐娘半老、风韵犹存,未曾说话,先把塞在胳肢窝下边的手绢摘下来往前一甩,嘴里直“哎哟”。说她身上哪儿疼?哪儿也不疼,说话就这毛病:“哎哟,我说今天左眼皮直跳呢,敢情财神爷来了,您可让小奴家等得好苦啊!”

纪大肚子翻眼皮子一瞧这位,甭问就知道是个鸨二娘,就你这个岁数还“小奴家”呢?褶子里的粉抠出来都够蒸屉包子的了!没心思和她多说,大半夜跑来可不是为了会她,抬腿迈步进了堂屋,往八仙桌子跟前一坐,吩咐鸨二娘准备上等酒菜。妓院有妓院的规矩,没有进了门直接脱鞋上炕的,先得跟姑娘们见见面,行话叫“开盘子”。那可没有白见的,搭上莲台喝花酒,四个凉的、八个热的,外带各式干鲜果品满满当当摆一桌子,这叫打茶围,又可以说是投石问路。什么月季、牡丹、红海棠、白芍药,出来一群窑姐儿陪着,斟酒的斟酒、夹菜的夹菜、弹琴的弹琴、唱曲的唱曲,一口一个“大爷”,耳鬓厮磨,燕语莺声。等吃饱喝足摆够了排场,抓出钱来挨个儿打赏,再挑一个顺眼的上楼,这才能翻云覆雨、共度良宵,摆得就是这个谱儿。可别小看窑姐儿身上这套本事,也讲究基本功,好比说相声的讲究“说学逗唱”,唱戏的讲究“唱念做打”,窑姐儿的十个字要诀“掐打拧捶咬,哭死从良跑”,掰开揉碎了说,哪一个字的门道也不少。

纪大肚子逛的这个窑子,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够不上最高档的,布置的也还讲究,姑娘们说不上国色天香,至少看得过去。不过纪大肚子家里养着七八个姨太太,平时也不够他忙活的,而今黑天半夜跑出来嫖宿,这些个庸脂俗粉可不对他的心思,看看这个,肌肤不白,瞅瞅那个,腰肢太粗,没一个入得了他的眼。鸨二娘见没有纪大肚子中意的,一不急二不恼,又把手绢在纪大肚子眼前晃了几晃,说了声“大爷您随我来”,便头前带路,把他引到内堂。尽里边有间屋,门头上挂了一支箭。纪大肚子撩眼皮看了看,纵然心生疑惑,可也管不了那么多了。鸨二娘抬手在门上轻轻敲了三下,里边有个女子应道“来了”,莺声婉转,就这一声应答,听得纪大肚子两条腿都酥了。只见屋门一开,迎出一个美人儿,低垂着眼帘,对纪大肚子款款下拜,紧接着美目含情往上一撩,纪大肚子登时看直了眼,细细端详。这个美人儿发如墨染、唇似涂朱、肤白若玉、眼若秋波,头插翠凤簪、耳别金雀花,上身绢丝芙蓉衫,下穿鸳鸯百褶裙,腰系金鸾紫络带,脚下双丝文绣履,这几步走得袅袅婷婷、妩媚婀娜,腰肢轻摆、一步三摇。纪大肚子的魂儿都被摇飞了,目光如同秋后的蚊子,直往美人儿的肉皮儿里叮,恨不得上去咬一口。刚才那几位跟她一比,那就是搓堆儿卖的货啊!这位纪大督军自从发迹以来,称得上吃尽穿绝,享尽了人间的荣华富贵,家里姨太太娶了一房又一房,可怎么就觉得眼前这位这么漂亮呢?说到底,人就图个新鲜劲儿,家花不如野花香,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要说这位姑娘比纪大肚子家里那几位真能好看多少,这还真不好说,更何况此时的纪大肚子如同让鬼迷了心窍,眼中再也容不下别人了。

鸨二娘手绢捂嘴“咯咯”笑了两声,伸两手把纪大肚子往前一推,抽身退步反带二门。甭看纪大肚子平日里耀武扬威,颐指气使,谁都不放在眼里,可此时美色当前,心里也跟揣了只兔子似的,上下直扑腾。环顾四周,屋内当中摆着一张花梨大理石面的圆桌,做工精绝,桌上茶水点心俱全。靠西侧有一张书案,上面是各种法帖、宝砚、笔筒、宣纸,砚台上搁着几支毛笔,案上摊开一幅画了一半的兰草图,墨迹未干,旁边一只汝窑的花瓶,里面插着一束牡丹花。又见锦床雕花,垂着紫色纱幔,靠床一张梳妆镜台,镜子四边镶着玳瑁彩贝,台面上摆满胭脂水粉,又立着黄铜烛台,烛影摇红。美人儿坐在床沿嫣然一笑,正是“灯下看美人,越看越精神”。纪大肚子两眼发直,说话也不利索了:“你……我……他……”也不知哪儿来这么三人。美人儿嫣然一笑,朱唇轻启,冲着纪大肚子的大脸蛋子吹了口气,娇滴滴地说:“大爷,您还有什么磨不开的?奴家我花名叫小鸦片,今儿个就我伺候您了。”纪大肚子只觉香风扑面,神迷意乱,心说:“瞧人家这名儿起的——小鸦片,真是人如其名,沾上一次就得上瘾!”既然全是明白人,没必要多费口舌,夜间之事咱也不必细表。纪大肚子与小鸦片折腾了大半宿,再抬头一看已过了寅时,正是天要亮还没亮的时候。纪大肚子不敢耽搁,怕天亮之后人多眼杂,伸出大手在小鸦片的脸蛋上拧了一把:“夜里再来找你!”说完穿上衣服出门往回赶,脚步匆匆进了济南城,来到督军府的后墙根底下,怎么出来的怎么进去,翻墙头进院,不敢惊动家眷,悄悄溜入书房和衣安歇。这一宿说起来也是力气活儿,把他累得够呛,过了晌午才起来吃饭,吃完饭仍觉头昏脑涨,接茬儿闷头睡觉,养精蓄锐,准备等到夜里再去“体察民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