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金王马殿臣(下)(第3/5页)

马殿臣点过秧子房的秧子,吩咐手底下几个崽子,把秧子分成两下子,良善人家出来的,洗澡换衣服,放到另一个屋子的火炕上,到时候给口饱饭吃。恶霸地主家出来的,仍关在秧子房,这些人没一个好东西,死一百回也不为过。有钱的地主也不都是坏人,有的并无恶行,土匪只是图财,没必要让他们受罪。为富不仁的秧子仍交给崽子们,只要不死怎么都行,马殿臣也不去多问。有普通人家的迟迟不肯赎秧子,大当家让马殿臣从他们身上卸零碎儿,一般是“抹尖儿”,生生把耳朵、鼻子割下来。马殿臣于心不忍,割秧子耳朵之前,先把两根小木棍用铁丝连上,夹住秧子的耳根子,再把铁丝拧紧,过一会儿紧几扣,直到耳朵根子上没了血色,这才手起刀落,又赶紧给糊上草木灰,这样流不了多少血,割完还给上几口大烟抽,手底下的崽子们无不说马殿臣仁义。

这一天马殿臣交了那个黑心老地主的秧子,到分赃聚义厅禀报大当家。正好迟黑子召集四梁八柱前来议事,告诉他们另外两个绺子来人了,准备和他们联手去姜家屯砸窑。姜家屯的住户多为同宗同族,族长外号叫“姜老抠”,是个老奸巨猾的大地主,去年将屯子中的坏小子凑在一起,都给配上枪,让他们当保险队,专门防御山上的胡子,屯子里各家出钱养着他们。明面上说是保险队,实乃姜老抠的走狗,帮着他欺压良善、为非作歹。姜老抠有了这支保险队,简直成了姜家屯的土皇上,在地方上说一不二,到处欺男霸女,没有干不出来的坏事儿。由于姜家屯人多势众又有枪,按黑话说是个“响窑”,小股绺子不敢去砸。因此他们三个绺子兵合一处、将打一家,想一举砸了这个响窑,杀一杀姜老抠的威风。眼瞅天气越来越冷了,干成这一票,正好分了赃下山猫冬。

迟黑子和四梁八柱商议定了,命插千[4]的乔装打扮到姜家窑打探地形。一切安排妥当,三个绺子加起来出动了四五百土匪,黑压压一片下了山。姜家屯的“保险队”才二十几个人,又是一群无所事事的二溜子,手上有枪也打不准,平日里欺负老百姓都吆五喝六的,真碰上硬茬子那就真是乌合之众了,而这三个绺子中的炮头儿个个都是神枪手,交上火放倒了几个,其余的吓破了胆,屁滚尿流地扔下枪支跪地投降。

群匪压进姜家窑之前,迟黑子又交代了一句,告诉另外两个匪首和四梁八柱:“把手底下的崽子们看住了,谁胆敢横推立压,别怪我的瓤子不长眼!”“瓤子”说的是子弹,这也是黑话。土匪们一拥而入,水香设好卡子,盯住了有没有人出去通风报信,以防保安队前来偷袭。一众土匪分头到各家搜敛财物,装满了三十几辆大车,又在空地上摆好桌椅板凳,崽子们想吃什么就让屯子里的人做,饺子、面条、烙饼,什么好吃整什么,甩开腮帮子可劲儿地造,从晌午一直吃到天黑。这时候踉踉跄跄走过来一个老头儿,往迟黑子桌前一站,满脸的怒火,声称有土匪把他家闺女糟蹋了,说你们抢也抢了,吃也吃了,全屯子人伺候你们,久闻大当家的是个好汉,咋也祸害女眷呢?迟黑子一听急眼了,谁不要命了,胆敢坏了规矩?当时叫人把这一拨儿卡子[5]换下来,在空地上一字排开,让老头儿挨个儿辨认:“谁祸害了你家闺女你就在这儿给我找出来,我替你做主。”老头儿举着灯笼一个一个看,一眼就认出了其中一个崽子,大伙儿一看这可不好办了,怎么呢?原来这祸害人家闺女的不是旁人,正是迟黑子的义子血蘑菇。血蘑菇哆哆嗦嗦往迟黑子面前一跪,磕头如同捣蒜,口称:“大当家的饶命!”他可知道迟黑子的脾气,坏了别的规矩倒也罢了,对横推立压的崽子绝不会手下留情,那得吃瓤子。血蘑菇磕破了脑袋,见迟黑子无动于衷,心知磕头求饶对付不过去这一关,一咬牙抠下自己一只眼珠子,连血带筋交给迟黑子。

耍清钱的绺子规矩大,最忌糟蹋女眷,谁衣服开了、袜子破了,想找个女的缝补缝补,都得把衣服交给那家的男人,补好了再由他交还回来,不能跟女眷打照面,犯了这条规矩有杀无赦,一点儿商量余地都没有。迟黑子面沉似水,他也舍不得这个干儿子,这血蘑菇是从怀抱里就被绑上了山,在土匪窝子长大的,虽说往常就不怎么守规矩,但迟黑子并没有在意,不知今天搭错了哪根儿筋犯了天条。土匪最讲究规矩义气,另外几个绺子的土匪也都在旁看着,万恶淫为首,绿林道尤其讲究这个,仅仅抠瞎一只眼可不够。迟黑子只能大义灭亲了,冲马殿臣一摆手。马殿臣点头会意,当即将虎眼一瞪,吩咐手底下人:“拖到村口,崩了!”马上过来两个手下,把血蘑菇拖去了村口。不一会儿传来两声枪响,众人均以为血蘑菇死了,马殿臣却听出枪声不对,这两枪是冲天放的,立即上马赶到村口,果不出所料,血蘑菇贿赂了两个土匪,让他们冲天放枪,回来就说死尸扔到山沟里了,死无对证。这可瞒不过马殿臣,不由分说把两个手下一枪一个打死在当场,又骑马去追逃走的血蘑菇,无奈天色昏暗,竟让这小子逃了,回到姜家窑跟大当家的禀报,并且起誓发愿,过三不过五,一定亲手插了那个畜生。

且说群匪砸了姜家窑,拉上财物回到山上,这一趟可说是满载而归。迟黑子召集众弟兄说:“眼瞅要入冬了,今天分了大饷,让大伙儿各自下山猫冬去。”土匪并不是常年待在山上,大多数绺子一年只干三季。到了大雪封山的时候,大当家的就把人马集合在一处,长枪藏起来,身上只带短枪,再把这一年打家劫舍的进项搬出来,按照等级一人一份,这叫“分红柜”,也叫“分大饷”。分完了钱,留下几个崽子看秧子,其余的有家的回家,没家的投亲靠友,要不然找个人少的地方躲起来,这叫“猫冬”。

很多土匪有家有口,家里人并不知道他在外边干什么勾当,以为只是在外地干活儿做买卖,忙到年底下才回家。土匪猫冬讲究享受,尤其是这清绺子的,绺规森严,横推立压得吃瓤子,憋了小一年了,因为分过大饷,腰里头有钱,各自去找相好的女人。有的去“海台子”找暗娼,也有去“拉帮套”的,比如一家两口子,丈夫不能养活妻子,征得丈夫同意,妻子在外边靠人儿,其中靠土匪的不在少数,真有不避讳的,三个人挤在一个炕上睡觉。稍微避讳点的,晚上要来睡觉之前,白天先来敲窗户,说一句:“上灯花。”家里男人知道了,夜里就躲出去睡。

整个猫冬的过程对土匪来说也相当危险,哪一年都有出事儿的,大多是因为有人告密,以前谁家有人在外当了胡子,胆敢知情不举,全家都得枪毙,也有的是自己酒后失言,让官府抓住处以极刑,按土匪的黑话叫“掉了脚”。等到第二年开春,没出事儿的土匪再回绺子集合,这叫“落局”,落局之后先点人数,发现谁没回来,就派插千的去打探内情,如果真是被人所害,一定查出凶手,破腹挖心、把脑袋砍下来,给自己兄弟去祭坟。迟黑子当时定下来年三月初一落局,到日子上山取齐。马殿臣无家无业,在一个林场躲了一冬。转眼到了三月初一这一天,马殿臣回到了山上,本想这一年再干几票大买卖,没想到惊闻噩耗:大当家迟黑子让人点了炮[6],在县城猫冬的时候,被保安队抓住枭首示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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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文书说到迟黑子被人点了炮,落了个身首异处的下场。马殿臣听闻噩耗,有如晴天遭个霹雳,绺子里的大小土匪无不捶胸顿足、放声大哭。别看迟黑子是土匪头,骨子里却是侠肝义胆的山东好汉,对手底下的弟兄们视如手足,从未亏待过半分,要是赶上哪个兄弟砸窑的时候丢了性命,家里尚有父母双亲的,绺子里出钱养老送终、生养死埋。所以迟黑子这一死,绺子里上上下下无不悲痛欲绝,赌咒发誓要给大当家的报仇。

群匪明察暗访探清了始末,原来山下的暗娼里有一个和迟黑子相好的窑姐儿,花名叫“四月红”,迟黑子以往猫冬,向来住到窑子里,跟四月红像两口子一样过日子。怎知迟黑子这次下山之前,四月红和另一个土匪头子占东岗好上了。占东岗是个小白脸,没留胡子,看着挺干净,长得也带劲儿,有一次他上暗娼嫖宿,一来二去就勾搭上了四月红。占东岗的绺子远没有迟黑子势力大,皆因为他不得人心,稍有一点儿良心的也不跟他干。此人心黑手狠,道上的规矩全然不顾。占东岗做事有这么几个特点:头一个是砸窑不分大小,甭管是地主大户还是普通老百姓,只要惹得起的,谁的窑都砸,而且是专砸“花窑”,不仅财物洗劫一空,还要奸淫女眷;二一个是绑票不留活口,即使本家交够了赎金,他也照样撕票;三一个是干买卖不分大小,为了一个烧饼可以杀一个人,打黑枪、砸孤丁,可以说无恶不作。占东岗暗地里勾结县城保安队的队长,出去砸窑之前先打好招呼,纵然有人报官,保安队也不会立即出动,必定等土匪砸完了窑才来,在后边追几步摆个样子,土匪们装成落荒而逃,故意撇下几件财物,相当于给保安队弟兄们的辛苦钱,正所谓兵匪一家。

迟黑子看不上占东岗的为人,双方却也没仇,犯不上平山灭寨,平日里大路朝天各走半边,井水不犯河水。占东岗可不这么想,觉得迟黑子这个绺子人多势众、兵强马壮,砸上一个大窑,银钱哗哗往里进,他别提多眼馋了。明面上干不过人家,就在暗地里使坏。可巧得到了迟黑子下山猫冬的消息,去海台子嫖宿的时候,又从四月红口中得到了印证,心想:这个机会可来了。他就跟四月红说:“你以后跟了我,迟黑子定然不会饶了咱们,留下这个心腹大患,咱们睡觉都不得安稳,干脆除了他。”旧时的窑姐不怕土匪,真要是被哪个大当家的看上了,带回绺子做个压寨夫人,天天吃香喝辣总比在窑子里强,可迟黑子的绺子里规矩森严,无论是谁都不许往山上带女人,四月红早已心怀不满,再加上占东岗甜言蜜语、海誓山盟这么一许愿,四月红自然是百依百从。常言道“毒蛇口中牙,黄蜂尾后针,两般尤未可,最毒妇人心”,这女人要是发起狠来,可比老爷们儿歹毒多了,何况四月红本来也不是什么好货。两个人狼狈为奸、暗定毒计,由占东岗去找保安队队长,想借保安队之手除掉迟黑子,保安队队长也想活捉匪首升官发财,尤其是远近闻名的迟黑子,那更是大功一件。二人一拍即合,暗中布置好了,只等迟黑子自投罗网。

果不其然,在大雪封山之前,迟黑子下山来找他相好的四月红。当窑姐儿的都会来事儿,接进屋来一口一个“当家的”,伺候着更衣、脱鞋、洗脚,安排酒菜,比亲爷们儿还亲。可是“婊子无情,戏子无义”,一边稳住迟黑子,一边把消息告诉了占东岗。占东岗和保安队队长一商量,捉拿迟黑子,一不能在窑子里动手,二他占东岗不能出面。因为迟黑子在绿林道的人缘儿好,一旦把他勾结保安队的事传出去,跟迟黑子有交情的土匪,一人一脚都能把占东岗的匪窝踏成平地,所以还得是保安队出面拿人。但这小县城的保安队没多少人,平时只会凭这身官衣欺压百姓,本就是一群乌合之众,什么真本事没有。四月红这个暗娼住在南城外的小河沟子旁边,那个地方十分荒凉,如果让迟黑子发觉不对,以他的身手和枪法,保安队那帮废物可拿不下他。

正当保安队无从下手之时,占东岗又得到一个消息——迟黑子要去城中张财主家喝喜酒!按土匪的规矩,不该上老百姓家喝喜酒,因为土匪身上杀气重,怕冲了喜,非得是过去有交情,或者受过恩惠的人家才会请他们上门喝喜酒。那也不敢直接登门去吃酒席,有钱的人家摆酒讲究搭棚落桌,一开几十桌流水席,出来进去吃饭、喝酒的什么人都有,免不了有穿官衣的,土匪担心被人认出来。非去道喜也行,提前托人把礼金送过去,当天夜里散了席再上门。

迟黑子救过张财主的命,两人交情挺深。张财主这次娶儿媳妇儿,提前半年就跟迟黑子说了。当天晚上宾客们陆续告辞离去,新人入了洞房,张财主却没回屋,蹲在后院门里边等,三更前后,听得一声门响,张财主忙打开院门,一看正是迟黑子到了。迟黑子不敢立即进来,先问了一声:“皮子拴上了吗?”张大财主说:“拴上了。”迟黑子又说:“看好别让它喘了。”张大财主说:“放心,看严实了。”土匪说黑话,将狗称为“皮子”,“喘”是叫的意思。迟黑子这番话是告诉张财主“看好了狗别让它乱叫”,以免引来官军。迟黑子又往四下里看了看,见确实没人,这才迈步进来。张财主在前引路,找了间位置偏僻的屋子,两人叙叙旧、拉拉家常。当土匪的只能这么道喜,说是喝喜酒,却不能真喝人家的酒、吃人家的饭,这是规矩。而且这一天还不能带枪,人家这是喜事,你带枪进来不像话。张大财主明白土匪的规矩,酒菜都没预备,把大烟枪递过来让迟黑子“啃草”,也就是抽大烟。土匪中很少有人不抽大烟,地主大户为了不让土匪来砸窑,甚至单开出几亩地,常年给土匪种大烟。迟黑子边抽大烟,边跟张财主唠嗑儿,忽听外边有脚步声,他是惯匪,一耳朵就听出来的人不少,立即踹开后窗户,飞身一跃而出,没想到后边也有保安队,十来个人一拥而上把迟黑子摁地上了。张大财主吓坏了,急忙跑出来说情,想扯个谎替迟黑子遮掩过去。结果一出来还没等开口,脸上已经挨了一枪托。保安队知道迟黑子本领不小,担心摁不住他,当下有人拔出刀子,不由分说挑断了他的脚筋,连夜将人押进牢房。转天一早捆成五花大绑,插上招子打在一辆木车上,推出去游街示众,到十字路口执行枪决,人头砍下来交给保安队长邀功,尸身扔在乱葬岗喂了野狗。可怜迟黑子响当当的一条汉子,就这么身首异处、死于非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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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殿臣让人把四月红抓上山来拷打,很快问出了前因后果,原来血蘑菇几次三番被马殿臣追杀,心知大当家的和马殿臣肯定不会放过他,这样下去迟早死在他们手里,不如主动出手,总好过坐以待毙,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就把迟黑子猫冬的底细透露给了占东岗,这才导致迟黑子被点了炮。马殿臣恨得牙根儿痒痒,立下毒誓要给迟黑子报仇,这些个仇人谁都跑不了!

无奈占东岗早已躲了起来,保安队在县城里,不敢轻举妄动,怕惊了官面儿上的人。绺子里有人提议先把四月红的人头砍下来,出一口恶气,众人纷纷拍手称好。没想到马殿臣喝住了众人:“弟兄们,咱的仇人可不止这个小娘们儿,血蘑菇、占东岗、保安队队长都是咱的冤家对头,容我三天,我必定把这几个狗崽子抓上山,到时候连同那小娘们儿,一同绑到大当家的灵位前开膛摘心。”说罢分开众人转身就走。一众土匪赶紧劝阻马殿臣,让他别逞一时之勇,此事还得从长计议。马殿臣不是听劝的人,大踏步出了聚义分赃厅,翻身上马扬长而去。血蘑菇行踪不定,一时半会儿不好逮,占东岗和保安队队长却跑不了。马殿臣并非有勇无谋之辈,出其不意将这二人生擒活捉。三天之后,马殿臣带领一众土匪,把四月红、占东岗、保安队队长三人押至迟黑子灵位前,扒光衣服绑在三个大木架子上,一刀一刀把这三人剐了,割下一块肉来吃一块,最后割下人头、挖出心肝,摆在灵位前当供品,给迟黑子报了仇。

四梁八柱和一众崽子见马殿臣智勇双全,都推举他挑大旗,认作了大当家的,从今往后就听他的了,带着兄弟们接着干。马殿臣从此做了绺子里的顶天梁,把《神鹰图》挂在聚义厅当中,从此鹰助人势、人借鹰威,挑号“鹰王马殿臣”,成了啸聚山林的土匪头子。他命手下兄弟继续追查血蘑菇的去向,又定下“杀富济贫,替天行道”八个字的匪规,专砸“红窑”,不论得了多少钱粮,必定分出一半给穷苦人。什么叫“红窑”呢?有一些为富不仁的地主老财,仗着有钱有势,养的炮手多,又勾结官府,在大院门楼上高挂一面红旗子,这意思是告诉山上的胡子“我这儿要枪有枪、要人有人,还和官府有来往,谁也别来惹我”!有胆子在门楼上高挑红旗子的大地主,无不是地方上的豪族,一家子几十上百口人,家里边金银财宝摞得顶盖肥,当然会想方设法抵御土匪。首先来说,院墙比一般地主大院高得多,一水儿的砖墙,磨砖对缝、平整光滑,轻易抠不开。院墙上还有带炮孔的碉楼,最少的是四个,东、南、西、北四角各占一个,甚至还有土炮。窑里头养的炮手和棒子手没有一百也够五十,院子周围平坦开阔,壕沟都有三道,真可以说易守难攻,土匪来得再多也打不进去。

不过马殿臣也不是一般人,有胆有识脑子也好使,经常扮成戏班子混进去。以前地主老财家有个什么红白喜寿,必定请班子搭台唱戏,马殿臣怀揣利刃,带上几个手下打扮成戏子,趁机混进去里应外合,半夜打开大门,让外头的土匪冲进来,连抢东西带杀人,放起一把大火扬长而去。他用这个法子,接连血洗了好几个红窑,声名远播。马殿臣砸窑的这一招儿好使,别的土匪却干不了,因为不会唱戏。而马殿臣打年轻的时候开始,吃喝嫖赌抽都不好,单爱听戏。后来上山落草当了土匪,一旦听说什么地方来了哪个名角,宁可乔装改扮也得冒死下山,戏瘾真不是一般的大,自己也愿意唱两嗓子,置办了全套的戏箱龙套,从行头到刀枪把子应有尽有。马殿臣当过兵练过武,擅长武生戏,《长坂坡》的赵云、《狮子楼》的武松、《连环套》的黄天霸、《挑滑车》的高宠,他都来得了,手眼身法步、踢枪翻跟头,一招一式有板有眼,再加上扮相好,双肩宽、背膀厚,扇子面的身材,穿上蟒、扎上靠、绑好了背旗,头顶上两根插天的雉鸡翎,一开口嗓门儿又豁亮,如果没有落草为寇,保不齐真能成了角儿。

常言说“人有失手,马有失蹄”。有一次二道沟许大地主纳妾,放出信儿来要请戏班子热闹热闹。这次跟以往不同,准备多找几个戏班子,歇人不歇台,唱上三天三夜大戏。马殿臣早惦记砸这个“许家窑”,想用老法子混进去抢许大地主家的粮仓。手下兄弟劝他别去:“许大地主良田千顷、家财万贯,那是当地最有钱的人,粮仓堆得冒尖儿,家里养的炮手全有甩手打雁的枪法,许家姑爷又在省城警察厅当官,有钱、有枪、有势力。况且那厮诡计多端,出了名的阴险狡诈,咱可别上了人家的当!”马殿臣耳根子硬,不信那一套,怎么劝也拦不住,非去不可,背上宝画《神鹰图》,扮成唱戏的混进了许家大院。自从马殿臣当了匪首,下山砸窑必定带上《神鹰图》,总觉得有这幅宝画在身,便有使不完的威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