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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可能呢。官军在甲州战争时就没有对我们穷追不舍,我不认为他们会如此大下杀手。可即便如此,在那些可能会被留下来的伤员看来,就真是爬也得爬着逃走的状况了吧。他们统一口径说是无论如何都想在会津再战一场 ——就算知道这不过是场面话,除了带他们走也别无选择。

两辆板车、十名伤员。麻烦的还是这一次有医学所塞过来的人,因此最初从甲州过来的一辆车才变成了两辆。然后是负责推板车的十人小姓组。最后剩下的十人倒是正经的战斗力。这样一支队伍,任谁看都是要逃离江户的残兵。因此那次的行军不能走大道。早上从浅草出发,当夜就宿在越之谷,顺利的话也许还能走到粕壁。谁料刚走到草加,就有人受不了了。单是这样还好,头疼的是各处的旅店都不愿意收留我们。“万分抱歉。

朝廷多番下令,还望能体谅。 ”就是这么回事儿。真是没想到啊。只考虑到了官军会从西面攻进来,哪知道连日光街道这边都已经沦陷了。在和其中一间旅店老板交涉的时候,对方出示了所谓官军下达的命令,要强来看来是行不通了。“有意反抗圣上之辈企图逃离江户。为其提供旅宿者,以朝敌论处,主人番头收押且不得再以此为营生。提供兵粮者罪同上。 ”这下麻烦了。虽然不知道布告已经到了哪儿,至少短时间内是不可能有地方落脚。甚至连吃饭都成了问题。

话虽如此,但身后看来并没有追兵。宿场的官员就在一丁开外的地方做起了战斗准备,但丝毫感觉不到敌对的意识。一个个都只是说什么“万分抱歉,请体谅”。

应该是西乡隆盛的策略吧。人不可貌相啊,那人可以彻头彻尾地避免力取。他的作战方针就是避免正面冲突,让对方丧失战意后再来个圆满收场。

后来我才知道,当时道中的各个大名早已纷纷倒戈了。也就是说到奥州列藩领地这一路,整个日光奥州街道其实已经是敌方领地。这要是直接开战反倒轻松。然而只是没得住没得吃,跟走在路上却被断了粮草补给没两样了。

既然草加的旅店如此,那就算走到越之谷也是同样的状况。于是我们只能找到远离道中街道的寺庙,哀求他们把佛堂借给我们。

这种话我这脾气当然是说不出口的,全交给久米部正亲这个大阪人就对了。那虽然是个有骨气的汉子,但到底是大阪人,待人处事方面简直没得说。凭着一口多年未改的上方腔死缠烂打一番后,寺庙方面不单把本堂借给了我们,还准备了饭团和味增汤。

那个时代的寺庙和僧人可比现在了不起多了,货真价实的与世无争,尽管身处江户市中也一样。毕竟他们属于寺社奉行的管辖范围,就算是町方官员也管不着他们,可以说完全是与俗世隔绝的。

官军公布的内容他们应该也知道,但寺庙不会下达这样的命令。即便如此,官军不可能把住持抓起来,更没资格废掉寺庙。总之寺庙就是这么了不得的存在。那样的世道下虽不能指望能受到多少厚待,不过公方大人在日光参拜的时候,没少给道中的社寺巨额布施金。要去会津的话,在到达奥州街道和日光街道分道的宇都宫之前,只要去找沿途的寺庙神社就行了。这都是住持教我们的。真可以说是绝处逢生了。你还别说,那晚的饭团真是好吃!虽然是盐饭团,甜甜的滋味却让人几乎哭出来。有多大?你还真是总问一些奇怪的问题呢。说到军用食的便当,从古至今不都是两个一合大小的饭团嘛。夹上腌萝卜,再用竹皮包起来。不过孟宗竹[1]是西日本的特产,所以从宇都宫再往东,竹皮就换成了木纸。外边能换,但里面只能是大米。糙米和麦饭坏得快,最主要还是不耐饿。如今的军队是顿顿有鱼有肉,可这么奢侈下去是赢不了的。米饭毕竟才是力量之源嘛。就算没有配菜,只要两合米饭下了肚,立马就会有劲儿。我们这些日本人,到底是吃了两千年的米饭,体质上已经定了型。盲目模仿外国,连军用食都进行了改良,最后只会连军人都给废掉。

现在想想,从我们出征甲州以来,吃的只有饭团。对我们而言,那就是戊辰年留下的印象了。再一次捧上饭碗,是会津陷落很久以后,应该是在北越高田的寺庙里禁闭的时候吧。那是一个下着鹅毛大雪的早上,我也是那时才意识到整个辰年自己几乎都是靠饭团撑过来的。老人的话总是会跳来跳去的,多担待些。在高田寺,当盛着满满米饭的饭碗摆在我面前时,一时间我竟然都叫不上来那是什么。虽然这么说听起来有些夸张,但那时候我满脑子里确实就只有饭碗里的是米饭,不是捏起来的饭团这件事。会津的幸存者们都跟我是一副表情。明明已经饿极了,但谁都没有动筷子。每个人,都只是一动不动地盯着膳桌上冒着热气儿的米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