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斩马刀(第3/6页)

媒婆跑断了腿,也没物色到一个不想生养的女人,但辛七杂的故事却随着媒婆的嘴,传遍了这一带的乡镇,人们都夸他是条汉子。

辛七杂二十六岁时,一个姑娘挽着个包袱,黄昏时分找上门来。

这姑娘又高又瘦,梳两条麻花辫,长瓜脸,眉毛疏淡,眼角下垂,大鼻孔,肥厚的紫嘴唇,尘灰满面,只有眼睛是清澈的,身上散发着一股咸腥气。她见着辛七杂,说她叫王秀满,来自长林镇,三十二岁,因家贫,貌丑,没工作,一直嫁不出去。听说辛七杂要找一个不生养的姑娘,她背着父母,去卫生院做了结扎术。术后刚恢复,见今天日历牌的日子是红色的,太阳也好,于是投奔他来。辛七杂明白那股咸腥气,是她一路走来,汗水湿透了衣衫所致。从长林镇到龙盏镇,步行得一小天儿呢。

不等辛七杂答应,王秀满放下包袱,抱柴点火。院子有两棵白桦树,时值秋天,落叶堆积。王秀满引火就不用桦树皮,而是用金黄的落叶了。她说用它点火,省了桦树皮,还干净了院子。灶火咝咝燃起后,她问辛七杂想吃什么。辛七杂没吭气,转身去仓棚舀了两碗面,将面盆端给她,说葱花油饼和面条都中,看你哪样在行吧。王秀满扎上围裙,和了面,将面板支在里屋的炕沿上,取来擀面杖,拉开阵势,熟练地擀起面条。她擀面条时,两条麻花辫在肩头鼓槌一样跳跃着,分外喜人。那锅又宽又长又匀称的汤面,因为放了油渣和白菜,鲜香可口,俩人蹲在灶台前,“噗噜——噗噜——”地吃个底朝天。吃完面,刷过碗,天黑透了。王秀满打着饱嗝,舀了一盆清水,洗了脸,从包袱里取出桃红色对襟花袄,换上,幽幽地问辛七杂,这样的新娘,你愿意要么?辛七杂一股热流涌上心头,顾不得点头,抱起王秀满,上了温暖的火炕。

第二天早晨起来,王秀满梳洗后对辛七杂说,昨晚你在我身上动了刀子,今生今世我就是你的人了!咱啥时去我家,跟父母言语一声,取来户口簿,登个记,名正言顺过日子吧。辛七杂尝到了有女人的甜头,快活地答应了。王秀满又说,都说你爹是个逃兵,你瞧不起他,可不管咋的,他是老的,咱是小的,我得去叫声“爹”。

王秀满的提法,让辛七杂不悦,但他还是把她领到了后院的父亲那儿。

辛七杂带着王秀满走进父亲的院子时,辛开溜正在灶前打苞米面粥,他抬头见儿子领着个女的来,心中明白了八九分。这些年来,辛七杂为履行赡养义务而给他送吃的用的东西,不是放到大门口,就是隔着门楼撇进院子。辛开溜养的狗听见动静,就得充当家丁,进屋给主人报信,提醒他取回东西。

辛七杂见了辛开溜,也不叫爹,开门见山地说:“这姑娘叫王秀满,从长林镇来,为我做了结扎,我得娶她了,跟你吱一声。”

王秀满望着面容清癯、头发花白、眼神凄凉的公公,动情地叫了一声“爹”。辛开溜抽了一下鼻子,没有答应。倒是那条依偎在灶台前烤火的黑狗,殷勤地站起来,朝王秀满摆摆尾巴,哼哼两声。辛开溜低下头,用勺子使劲搅了几下苞米面粥,叹了口气,再用勺子敲了下锅沿,抬头仔细打量王秀满。他见这姑娘像根干柴棒,老气横秋,五官不济,心上为儿子屈得慌;再一想她还不能生养,他握勺子的手就哆嗦了。王秀满倒不介意辛开溜对她的冷漠,当勺子从公公颤抖的手中滑落的一瞬,她眼疾手快地上前接住,一副要做辛家掌勺人的姿态。

辛开溜明白这个儿媳不能不认了,只好屈就,苦着脸从箱子里翻出三百块钱和二十尺布票,递给王秀满,让她做套衣裳,买块手表。钱是他在山上窑厂烧炭攒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