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斩马刀(第4/6页)

王秀满一看辛七杂阴云满面,知道若拿了公公的钱物,阴云会化作惊雷,劈在她脸上,连忙说自己缝好了婚服,而且有太阳和月亮这两块天表,根本不需手表,坚辞不要。

事实证明她不要对了。

辛七杂带着她一出父亲的门,就跺着脚对她说:“你要了他的钱和布票,小心我剁掉你的手!”

王秀满缩了下舌头,吓得把手抄在袖间。

辛七杂又说:“太阳月亮能当表使,牲畜也能!早晨公鸡叫晨,中午驴子叫午,晚上牛羊叫着回栏,你听它们的动静,就知什么时辰了!”

王秀满赶紧点头,说太阳月亮是天上的表,牲畜是地上的表,她记住了。

跟辛七杂过起日子,王秀满才知道,辛七杂也是一块表。无论冬夏,他早晨六点起炕,起来后不洗脸,先坐在窗前闷头抽袋烟。黄烟是自种的,兑了罂粟粉,很香。冬天的早晨,六点还黑着,她醒来的时候,朦胧中会闻到奇异的香气。她看不清他的脸,迷迷糊糊之中,那不寻常的香气,不止一次让她以为来自天上。辛七杂吃晌饭,是正午十二点。一到那时,他的肚子会像钟摆一样,准时打点,咕咕叫起来;而他劳作一天,喜欢泡个热水脚,这通常是晚上九点了。所以从辛七杂抽烟、吃晌饭和洗脚上,一天的三个准确时间段,王秀满也是清楚的。

婚后辛七杂依然做屠夫,种黄烟去卖,王秀满则去生产队干活挣工分。由于父母一身的病,弟妹六个,王秀满年终分红所得的钱,都贴补娘家了。这还不算,辛七杂还得倒贴一些。只要手头宽绰点,王秀满就回娘家。去时大包小裹的,肩上扛着粮食,手里拎着猪肉、白糖或是干菜,兴致勃勃;回来时则像个遭强盗洗劫的旅人,两手空空,满面疲惫。她奉献给娘家的,除了钱物,还有力气。她每次回去都像牛似的,拼命干活。

王秀满顾娘家,辛七杂从无怨言,他明白,支持她,她会更恋他。但辛七杂很少陪媳妇去长林镇,有数的几次探访,都不很愉快。岳父岳母一见他,就像见了刽子手,面目冰冷,又恨又怕。他们对女儿为他做了绝育术,一直耿耿于怀,总拿话敲打他。

婚后头两年,王秀满嘴上不说,眼睛却是无声地说着孩子的事,路上遇见小孩,总想抱抱。女人们生了孩子,会在门楣挂上红布条,她路过这样的人家,就迈不动步了。那样的红布条,无疑是生命的火焰,令她神往!终于有一天,她向辛七杂提出,能否抱养一个孩子?不然有天走了,都没个后人给他们摔丧盆子。辛七杂想了半宿,子夜时分把王秀满叫醒,说家里有个孩子也好,他脊梁刺挠了,也有个抓痒痒的,抱养一个吧。只是近的不能要,免得孩子大了,知道了底细,再回到亲生父母那儿,他们的辛苦和感情就白付出了。辛七杂的话,让王秀满以为是在做梦。她点起蜡烛,照向男人,说:“刚才说话的是你吗?”辛七杂说:“不是我,还能是鬼?”王秀满就吹了蜡烛,脱个精光,钻进辛七杂被窝,给他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最美的报答。

辛欣来就这样来到了他们家。

他究竟从哪儿来?连辛七杂也不知道。那几年王秀满为了收养一个可心的孩子,不断外出。最终她风尘仆仆抱回的男孩,像只孱弱的小猫,出满月了,才七斤重。她告诉辛七杂,小东西的妈妈是上海知青,跟当地人有的孩子,返城前遗弃了他。至于孩子的父亲是谁,她也不知道。只是说,这孩子的父母永远不会认他。孩子的归属不会起波澜,辛七杂也就放了心。

他们对辛欣来视如己出,百般疼爱,家里好吃的、好穿的,都可着他用。王秀满对他尤为娇惯,总是抱着,他两岁了还不会走路。辛欣来自幼孱弱多病,一年得去卫生院扎好几次针,比同龄孩子瘦小许多。因为他上学总挨欺负,王秀满三度让他休学。别的孩子小学毕业用六年,他用了九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