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肾源(第2/7页)

陈美珍认为女儿这是做道德模范做上瘾了,好在陈金谷后来说,他就是病死,也不要唐眉的肾,他说一个大男人,不能要女人的肾。

陈金谷最器重的,是儿子陈庆北。他三十二岁,结婚七年了,有个五岁的儿子,家庭和睦,身体健康。陈庆北仕途得意,当然是因为背靠大树。其实就算陈庆北真想给他一颗肾,为儿子的前途着想,陈金谷也不会答应的。可他没想到,陈庆北怕父亲惦记他的肾,拿出一份医院的诊断报告,上面写着他肾功能不全。而陈金谷清楚,儿子的肾脏,跟新出厂的汽车马达一样强劲。因为他每年参加完单位体检,都要回家炫耀,说除了浅表性胃炎,他什么毛病都没有。还有,他耳闻儿子在外有两个情人,一个是开歌厅的,一个是他的属下。儿子能与三个女人长期保持性关系,没有一颗健旺的肾,是绝无可能的。

陈金谷的两颗失去斗志的肾,就像潜伏在身体里的两个叛徒,把他推到了生命的悬崖,让他看到了平素见不到的风景。

陈金谷深知官场是没有真正的朋友的,重病在身,让他有了更深切的体会。他没转院前,在松山地区医院住院期间,各部门和各县区局的官员们,也都礼节性地前来探视。但他们探视时塞给他的钱,比起以前他爱人生病住院时送的,连五分之一都不到!这明显表明,他们知道他在副书记的岗位干不长了,他没用了。以陈金谷的年龄,他本该在前年班子换届时去人大的,但他呼风唤雨惯了,害怕失去权力。在官场赋闲,与退休后享受闲适的生活,完全不是一回事。陈金谷动用孔方兄,贿赂上一级组织部门的主要领导,留在了原职。但他这一病,等于把自己又安排到人大了。与他同级别的,换届时就盯着他的位置而未能如愿的,知道他得尿毒症了,就像寒冬时分听见了春水流动,欣喜至极,已经开始四处活动,等待接任。这样的人来医院探望他时,嘴上是安慰的话,神情却像中了头彩似的。而那些想要提拔的后备干部,以前像涨潮的海水,一浪高过一浪地追逐他,用金钱的浪花拍打他这块权力的礁石,现在他们一夜之间退潮了。陈金谷知道,即便自己不提出去人大,上级组织也会在不久的将来,把他调整过去;而他想体面地离开,所以在转院去林市时,他以重病为由,主动向上级组织部门写了请调报告。

陈庆北虽然不愿捐肾给父亲,但他积极帮助他寻找肾源。父亲这一病,他才知道需要肾移植的患者甚众。按照时间排序,轮到陈金谷起码要三年以后。他靠透析能不能维持三年,是未知数。但陈庆北认为没有钱办不了的事情,他拿出十万元加塞儿,医生果然答应只要有合适的供体,配型相符,会给陈金谷。陈庆北还与一个绰号叫麻三的人联系上了,他是做黑器官交易的,如果正规渠道太慢,由他帮忙买肾。

医院那边迟迟无动静,倒是麻三,很快给陈庆北带来消息,说有个四十二岁的男人,愿意卖出一颗肾。这人是下岗工人,母亲瘫痪在床,妻子一身病,孩子刚上大学,这些年他除了打零工,就靠卖血来维持生活。麻三说此人嫌卖血来钱慢,想卖肾得笔大钱,改善家庭经济窘状。卖肾的人开价四十万,麻三说他想从中获利二十万。也就是说,只要买家付他六十万,交易就可进行。

陈庆北一口答应了,让麻三将那人带来,进行全面体检。

那男人面色灰黄,瘦得皮包骨,像从难民营出来的。因为常年卖血,他来医院体检时,知道要抽血,惯常地喝了两碗红糖水。麻三只得将他带回去,第二天空腹再来。结果谁也没想到,那男人竟检查出了艾滋病!

陈庆北气坏了,将化验单撇给麻三,说:“他他妈的得了这病,还要卖肾,你们这不是合伙儿坑老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