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鹤(第2/6页)

“碰坏了啊……”李琅琊拿着铜镜,为难地说出了声——那打磨得不太光亮的镜面上,隐隐现出了一条纵向的裂纹,显然是刚才坠地时磕出的伤痕。

少女闻言立刻竖起了眉毛,仰着小脸就要发火——却被眼前一闪的金芒转移了视线。麦芝彩

端华摘下了耳上的小小金环,眯着眼尾向她一笑:“镜子我们买下啦,大过节的,小姑娘不要生气~你看这个够不够镜子钱?”

晶璨的金环映着烟花与月色,照亮了少年俊丽深黑的眉目,小姑娘看得发了怔,忽然通红了脸,一把拈过那金环转身就走,一边小声嘟哝着:“当然是不够!”一边却装作无意回头瞥着那红发的贵公子,不由自主地微笑起来。

(二)

“不管看多少次,还是对端华公子的操守五体投地啊……不刚话说回来,你刚才到底为什么拉着我往巷子里跑?”李琅琊把白貂风帽裹紧了些,把那面铜镜也拢在宽袖中。

“就是刚才烟花一亮的工夫,我看见路边马车,好像是右仆射家的女眷……他们家的大小姐啊,不躲不行……”

“哦……?”李琅琊立住了脚,似笑非笑地望着端华。

“你知道的嘛……长安城有名的才女,最喜欢诗文唱和那一套,这个上头我本事可是平常,她却不知怎么就偏偏中意了我,接二连三地送来诗笺啊诗帕啊……要一首一首地回赠她啊!我头都快想裂了……哪里敢不躲?” 端华蹙着眉回过头来,无比真诚地焦虑着:“——所以啊,跟‘才女’交往是很辛苦的!”

时间已经过了子夜,月亮像飞薄的玉镜挂在中天,两人边说边走,已经到了人流渐缓的启夏门大街上。平康坊与安邑坊的交界处正是个十字街口,深巷里偶尔传出零星的爆竹和笑语,路边民居的青砖墙头伸出几枝虬劲的腊梅,淡黄花蕾像娇小的金铃,丝丝泄漏着若有若无的寒艳香气。

“那么,大小姐到底给你写了什么高深的诗啊?”李琅琊轻笑着问了出来。

“最近的一首还挺好懂的,我想想……好像是‘未见君子,忧心如醉……’”

随着古老的情诗溜出唇外,一瞬间的微妙幻觉掠过了两人的视野——安闲的十字路口、横斜的梅枝、漂浮的暗香,一切都没有改变,只是……好像有什么东西脱离了常轨……冰冷无声的薄雾蜿蜒而起,不远处花团锦簇的灯市,刹那间仿佛隔了滔滔逝水,相距咫尺却又不可求思。

“未见君子,忧心如醉……”

“未见君子,忧心靡乐……”

“未见君子,忧心钦钦……”

属于女子的沉婉声音,低低吟诵着零散的短句,却犹疑着不能成篇。清峻的梅枝镶嵌在夜色中好似黑陶的裂纹,而那纹理上缀满了正在瓣瓣盛放的腊梅,金粉般的小小花朵热烈地一路绽开,急切得仿佛不能够待到明天。一朵梅花被清寒的风摧落,轻轻滑过了树下人的脸庞。好像被从梦中惊醒,她抬起了浓重如黑羽的睫毛,带些迷茫地注视着端华与琅琊,一步一步,从巷陌的阴影中现出了姿容。

双螺髻,小山眉,腰如尺素,雅静娟好的风致。几重广袖与裙裾素白如同霜雪——只是质地轻薄得不像寒天冬衣。

端华与李琅琊谁也说不出话,看着那白衣的女子姗姗行来,轻盈得如同一个水泡,从迷雾之海的漆黑深处升起。两人心里隐隐明白,这情境是不对的,不祥的,却又是薄脆美丽,让人不愿去细究细想的……;

“两位公子,从哪里来?”——似乎是迟疑了一瞬,白衣女子轻轻地开口,尖秀的鼻尖和下颌低垂出凄楚的角度。

“……就是……朱雀大街的灯市啊……”端华回头指了指来时的方向,动作却在半途凝住了——雾气织成的锦障合围在周遭,只能隐隐辨出街衢十字形的轮廓。火树银花、琉璃灯山,都好像天上的祭典般遥不可及。“小姐为什么不去看灯呢?”——这后半句话,好像变成了不对景的无趣笑话,让气氛更怪异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