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世界大革命(第2/19页)

总而言之,这第一次的革命,深刻影响了日后所有继起革命的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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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4—1991年的几十年当中,有好长一段时间,苏维埃共产主义制度都号称比资本主义优越,它不但是人类社会可以选择的另一条路,在历史上也注定将取代前者。这段时间里,虽然有人否定共产主义的优越性,却毫不怀疑它取得最后胜利的可能。除去1933—1945年间是一大例外(参见第五章),从俄国十月革命开始,70多年间,国际政治完全着眼于两股势力之间的长期对抗,也就是旧秩序对社会革命之争。而社会革命的体现,则落实在苏联与共产国际身上,彼此兴荣,息息相关。

1945年起,共产主义与资本主义两股对抗势力的背后,分别由两个超级大国主导,双方挥舞着毁灭性的武器相互恫吓。但随着时局变迁,两极制度较量的世界政治模式,显然越来越不合实际了。到了80年代,更跟遥远的十字军一般,与国际政局已经毫无关系。不过两种制度对峙的意向亦非无中生有,自有其成因。比起当年法国革命高潮时期的激进派雅各宾党人(Jacobin),俄国十月革命可说更为彻底,更无妥协余地。十月革命人士认为,这场革命的意义,不只限于一国一地,而是全世界全人类的革命;不只为俄国带来了自由与社会主义,进而也将在全世界掀起无产阶级革命。在列宁和他的同志们心目中,布尔什维克党人在俄国的胜利,只不过是第一阶段,最终目标是要在世界战场上赢得布尔什维克的广大胜利。除此全面胜利,别无意义可言。

当年沙皇治下的俄国,革命时机已臻成熟。若不革命,简直无路可走。19世纪70年代以后,凡对时局有清醒认识的人都认为,像这样的革命一旦爆发,沙俄必定垮台(参见《帝国的年代》第十二章)。到了1905—1906年之后,沙俄政权对革命风潮已经完全束手无策,大势之所趋,更没有人再心存疑问了。如今溯往现昔,现代某些史家论道,若非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接着又有布尔什维克革命,沙皇俄国当已蜕变为繁荣自由的资本主义工业社会——而当年的俄国社会,其实也正朝着这个方向发展。但此说只是事后诸葛亮,倘若回到1914年以前的时节,恐怕得用显微镜才找得着有此预言之人。1905年革命事件平定之后,沙皇政权从此一蹶不振,但是政府的颟顸无能依然如昔,社会上的不满浪潮却更升高。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前夕,幸好军队警察及公务人员依旧效忠政府,否则革命必将一发不可收拾。大战一起,民众的热情与爱国心果然被转移了方向,一时冲淡了国内紧张的政治气氛。其实这种以外患掩内忧的大挪移法,每个交战国家皆如此,但在俄国却难以持久。到了1915年,病入膏肓的沙皇政权,似乎又已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这一回大势所趋,1917年3月[1] 革命再起,果然不出世人所料,一举推翻了俄国的君主政权。除去死硬的守旧反动派之外,西方政界舆论一致拍手喝彩。

在浪漫派人士的想象中,从苏联集体农庄营作的经验出发,一条阳光大道便直通社会主义的美好未来。然而这只是浪漫的一厢情愿,一般的看法却正好相反,认为俄国革命不可能是也不会是一场社会主义性质的革命。因为像俄国这样一个农业国家,在世人心目中一向就是贫穷、无知、落后的代名词,根本不具备转型变为社会主义国家的条件。至于马克思(Karl Marx)认定的资本主义的掘墓人——工业无产阶级,虽然重点分布于俄国各地,却仍是极少数。其实连俄国的马克思主义者,也不否认这种看法。沙皇政权及农奴制度的垮台,最多只能促成一种“资产阶级革命”。有产阶级与无产阶级之间的阶级斗争,将在新政局之下继续进行(不过根据马克思的理论,最后结局自然只有一种)。而俄国当然也不是与世隔绝的国家;版图之广,东接日本,西抵德国;国势之强,名列屈指可数的控制世界的“列强”之一。像这样一个国家,一旦发生革命,对国际局势必然产生震撼性的影响。马克思本人晚年曾经希望,俄国革命可以像雷管一般,接着在工业更发达、更具无产阶级社会主义革命条件的西方国家引爆一连串的革命。而第一次世界大战接近尾声之际的国际政局,似乎也正朝这个方向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