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瓦斯科·达伽马(第6/9页)

如果达伽马的这趟旅程让船员们也胆战心惊,那本不动声色的日记没有显露出来。8月22日,他们看到了类似鹭的鸟向东南偏南飞翔,“仿佛在前往陆地”,[26]但此时他们离开海岸已经有800里格,即超过2000英里。他们根据日历中的圣徒瞻礼日来维持自己对时间流逝的把握,除此之外他们的世界就是一片空荡荡的海与天、太阳与风。再过两个月,日记作者才看到了一些值得记录的东西,能够表明他们并非迷失在虚空之中:“10月27日,星期五,圣西门和圣犹大瞻礼日的前一天,我们看到了许多鲸鱼。”[27]

甚至在水手们操舵转向西南之前,航船也感受到了大海的重压。在圣地亚哥以南600英里处,“圣加百列”号的主桁端断裂,“我们以船首迎风,利用前桅帆保持船身静止,降下主帆,就这样过了两天一夜”。[28]船员的坚韧一定受到了极限考验。所有人轮流值班,每班四个小时,不分昼夜;船上的小厮用沙漏计时,时间到了的时候,就呼喊:“换班了,时间到了!”[29]无须技能的体力劳动,如抽出船底污水、升帆、拖曳绳索、擦洗甲板,由犯人和身无分文的穷人承担。船员的饮食很不均衡,包括饼干、肉类、油和醋、豆类和咸鱼,如果能捕获新鲜的鱼,就吃鲜鱼。随着时光的流逝,所有食物最终都变质毁坏,饼干被虫蛀,老鼠也饥肠辘辘。不过海船一般会带猫,有时是鼬,以对付老鼠。如果条件允许,可以一天吃一顿热饭,饭菜是在沙箱上烹饪的。食物不会短缺,但饮用水会变得匮乏。随着旅程继续,船上储藏的淡水会越来越污浊并变臭,必须兑醋进去。木桶内的淡水用完后,就灌入海水,以维持船身的平衡。

船上的贵族是船长和领航员,他们的金项链上挂着哨子,身穿黑色天鹅绒斗篷,以表明他们的官职。他们在自己的私人舱房内吃睡,其他人则根据自己的地位,安顿在不同地方。有经验的水手住在艏楼,武士住在舰桥下。夜间舱内空气混浊恶臭,而犯人和弃儿们更可怜。船只驶离赤道进入比较寒冷的海域时,他们只能睡在甲板上,裹着羊皮或油布瑟瑟发抖。所有人都穿着因为沾了盐而硬挺的衣服,躺在稻草垫上睡觉。如果天气湿润,他们的衣服永远干不了。如果水手死亡,他们的油布毯子将会作为他们的裹尸布,陪他们坠入深海。他们往木桶里排泄,如果海况平稳,就直接向船外拉屎屙尿。没有人洗澡。每天的生活就是呼喊换班、按时吃饭、紧急维修的任务,以及清晨和夜间定时的祈祷。在暴风骤雨来袭的日子里,水手们高高地攀爬在索具上,俯瞰着颠簸狂暴的大海,调整风帆、收放或者调节沉重的帆布,感受风雨的击打。船只状况良好、海况稳定的时候,水手们也会娱乐。他们被禁止打牌赌博,因为这很容易造成麻烦。他们可以钓鱼、补觉、读书(如果他们识字的话),按照笛子或鼓点唱歌跳舞,或者聆听神父朗读圣徒传记。在圣徒瞻礼日,船员们可能在甲板上组织宗教游行。举行弥撒的时候,不分发圣餐,以免圣餐杯倾倒,亵渎了圣饼与酒。乐师的任务就是为大家提供娱乐,以维持士气。

水手们越来越憔悴、干渴,因为晕船而羸弱。无法适应航海生活的人纷纷死于痢疾和高烧。虽然餐食中起初加入了水果干、洋葱或豆类,以促进水手的健康,但这些食物日渐腐败,无法入口。渐渐地,在不经意间,所有船员都慢慢地也不可避免地染上了“水手病”。若没有充足的维生素C,68天后人体就会出现症状;84天后,开始有人死亡;111天后,坏血病就能消灭整条船上的船员。对达伽马的部下来说,时间正一分一秒地流逝。

虽然遭到了大海的沉重打击——赤道的酷热,温度逐渐下降,南方海域的惊涛骇浪——船队还是继续前进,平均每天能前进约45英里。在大约南纬20度的海上,水手们感受到了风向的变化,于是转向东南方,开始东进,希望能绕过好望角。11月4日,星期六,言简意赅的日记作者又一次提笔记录,几乎完全没有提及他们前头的旅程:“测深为110英寻[30]。9点,我们看到了陆地。然后各船靠拢。我们换上喜庆的衣服,鸣炮向总司令致敬,并以大小旗帜装点我们的航船。”[31]这些简洁的话语背后掩饰着压抑已久的激烈情感。他们已经连续93天看不见陆地,在开阔海域航行了约4500英里,并坚持了下来。这是了不得的航海成绩。哥伦布抵达巴哈马的航行仅持续了37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