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士们(第5/5页)

宋真宗的答复真是意味深长,他知道像林逋这样清高自许的人空疏无用,到朝里来只能添乱,同时他更知道对这样有影响的名隐绝不能不闻不问,必须做出某种姿态。隐士和世俗权力之间的关系是颇为微妙的。按理说,隐逸,是对世俗的一种抵抗,一种敌视。即使没有抨击世事的言论,隐逸这一举动本身就是逃避世俗权力,不与世俗合作的一种表示。可是在隐者和世俗之间,却存在着这样一种奇特的景观,那就是历代朝廷都异常尊重隐士,有时还会极为热情地征召礼聘,再三再四,礼节隆重而周到,而隐士就一定要无论如何不出山,再三再四地拒绝,甚至卷起铺盖逃跑,历史上有名的隐士大抵如此。如果一个隐士不被朝廷关注,说明他隐得不够成功,不够派头;如果朝廷知道了有隐士而不去关心,这个朝廷也会被指为不圣明。这是一个深奥古典的怪圈,没有相当的经验是不能参透的。

于是就有了这个“岁时劳问,并赐粟帛”。从此林逋也就安下心来继续过“闲门自掩苍苔色”“坐看渔舟两两归”的隐士生涯,从此又写了许多许多诗,从此更加名满天下。林逋死后,那个赐他粟帛的真宗的儿子仁宗,据说“不胜嗟叹”,赐了他那个有名的谥号:和靖。

那么一个清高避世的人居然和两朝皇帝如此有缘,有始有终,应该说也并非偶然。可以说,是两朝皇帝成全了隐士林逋。没有丰厚的家产做后盾,林逋的隐士生活是清苦的,据说“家贫衣食不足”,有时自己不得不“春荫入荷锄”。自从有了岁时劳问的圣旨,林逋的生活状况起了变化,名官显宦不时来访(不管奉不奉圣旨,结交隐士对于名公巨卿来说都是有助自己人望的举动),自然有所馈赠。据吴处厚《青箱杂记》,丞相王随知杭州时,日与林逋相唱和,出俸钱以济之。也许正是如此,林逋才得以把他的隐居生涯漂漂亮亮地坚持了二十年,而林逋也没有给宋家皇帝丢面子,他一不讪讥朝政,二不品评世风,只是安安静静地作他那些不关尘世的诗,对于装点太平江山,有何不好呢?这未始不可以作一则花絮,载入大宋的皇皇文治之中。

人们记住了林逋的诗,林逋的梅花和仙鹤,就忘却了他的功名情结,把他树为经典隐士。许多隐士就是这样恬静高超起来,像传说中的翩翩白鹤优雅地飞到中国历史的上空的。

无论如何,林和靖的生命在中国人的价值坐标里是成功的,他以清寂绝尘的形象永远被历史收藏进美丽的西湖山水,他的隐应该说隐得圆满成功,使大家都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