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卧病榻定计消隐患,知天命爱女托姜维(第3/8页)

诸葛亮静静地听着,眼睛瞟到床头案几上的羽扇,缺了头的玉麒麟像片枫叶,豁口处断裂如利刃的尖头。他长长地透了口气,说道:“文伟,我知道你一直居中斡旋,才避免二人的多次冲突,所以我这次特意将你留在军中……”

他蓦地盯住费祎,灼人的亮光从眼睛里漾出来:“文伟,亮一旦江河归海,若是祸乱起于萧墙之内,你必要挺力而上,弭乱平夷!”

“丞相……”费祎听得心惊肉跳,眼皮子突突地跳动。

诸葛亮倾了倾身体:“得饶人处且饶人,若非万不得已,不要下杀手……若二子争,只能暂保一子,得全局苏、苏全局,则得气眼,俟后,方可徐徐图谋,以赢全盘!”

费祎双手互相一抓,满脸汗涔涔的,喉咙口艰难地发出沙哑的声音,挣扎了一下,张了口要说话。诸葛亮向他挥挥手,迅速结束这短暂的惊心动魄的对话。

他再次向后靠倒,脸上的表情很平静,仿佛刚才那一席话从来没有发生过,那些话都是过眼云烟,耳边流风,捕不到,抓不牢。

诸葛亮稍稍喘息了一阵,驰然道:“今日所议之事暂且如此,你们且先退下,记得我病重之事不当在军中大肆传扬!”

姜维和费祎鞠了一躬,也不敢打扰他了,揣着怅惘、担忧的心情告了声退,不舍地离开这个衰弱的男人。

修远捧着药碗侧身返回,药已重新煨热,他轻轻吹了吹:“先生,又煨热了,你勉力饮下吧。”他倚坐在床边,舀了一小勺递到诸葛亮的唇边。

诸葛亮微开了口,心里沉了一口气才吞下去,咽得很慢很慢,仿佛吞下的不是液体,而是长满刺的木棒。待那一碗药告罄,修远给他端来清水漱口,扶着他翻转身体,一口苦水吐在床脚的铜盂里,呕吐的感觉却像是被引发了,胸口的烦闷泛上来,那锥心刺骨的疼痛也跟着翻涌。他浑身一阵痉挛,用力地掐住修远的手,半伏在床沿上,咽喉一波连着一波耸动,却什么都没吐出来。

“先生……”修远被他抓得手腕酸麻疼痛,可心里的难受却掩过了肌肤的痛楚,他轻轻拍着诸葛亮的背,只觉得拍在了木排上。

又是一刹那忍痛的用力,修远的手腕像要断了一般“咔”地一响,诸葛亮的手停了须臾,缓缓地放开了修远。

“真苦啊……”他仰头靠在枕头上,不知是说药苦,还是说病痛苦,他看了一眼修远手腕上浮起的红印子,微微含歉地一笑,“掐痛你了,真是对不住。”

修远啜着泪:“不痛……”他努力地吸了一下鼻子,“先生,药若是太苦,以后我让医官加些蜜饯,或者制成药粥。”

诸葛亮柔和地笑了笑:“傻孩子,药怎么会不苦,忍一忍就过去了。”

修远转身去收装药的碗钵,眼泪滴滴地滚在面颊上,他偷偷地擦了,可是又掉了。他把哭声死命地压在腹部,憋得久长了,鼻子堵得难受,深长地擤了一下。

诸葛亮注视着他微颤的后背,他在心里叹息了一声,面上却维系着平淡:“修远,你可知赵元公在哪儿?”

修远躲着擦干眼泪,回身道:“赵直么,昨晚你熟睡时,他来看过你一趟,今日又不知跑哪儿去了。自我军屯田五丈原,他整日东奔西跑,常常几日不见人影,便是个闲不住的人。”

诸葛亮盯着帐顶默不作声:“你去寻他来。”

“先生要见他?”

“嗯。”诸葛亮回答得很轻,目光绕在灯影上,仿佛望向旁人未知的幽冥世界,声音在口腔里盘桓,“赵元公不是在躲我,他是在躲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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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维撩起帘幕,低头走进了营帐,扑面便是一股浓浓的药香味,热雾汩汩地薰了满帐,仿佛这里变作了一只巨大的药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