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卧病榻定计消隐患,知天命爱女托姜维(第4/8页)
医官正低了头往那火炉上的砂钹里一味一味地放药,热气缭绕在他微蹙的眉头间,神情严峻得像结了冰,身旁的杌子上铺了一大张黄布,散放着一小撮一小撮数不过来的药材。
医官略略抬起头,刚好看见站在帐门口愣神的姜维,忙拜道:“将军!”
姜维向他点点头,朝那热气弥散的砂钹里看了一眼:“这药是今日的第三服了么?”
“是!”医官轻轻地在砂钹上蒙了一层纱布,扩散的热气变得细小,从纱罩的网眼里徐徐泻出。
“嗯……”姜维轻应一声,“丞相服了这药,可能全好?”
医官叹了口气:“丞相这病是积劳成疾,经年累月落下的病根,病在腠理,在肌肤,在肠胃,都可徐徐以汤石医之,但丞相这病,唉……”医官摇摇头。
“怎样?”
医官低了头颅,声音沉甸甸的:“已病入骨髓……”
姜维心里咯噔一声,重重的一块石头似乎从天而降,砸得他头晕眼花。他勉强支撑住自己的意志,忍声问道:“那若是送丞相回成都护养病体,可有转机?”
医官依然是沉重地摇摇头:“此去成都千里之遥,路途艰难,丞相病体沉重,哪里受得了这般颠簸。”
姜维缓缓地摁住那丝丝痛楚的心:“你说实话,丞相,”他停住口,仿佛是要凝聚一股力量才能把后面的话说出来,“还有多久……”
医官迟疑着:“不好说。”
这犹疑的回答比确切的肯定还要让人心惊肉跳,姜维定定神,忐忑地问道:“依你所知,大致的日子可以知道么?”
热雾中,医官的脸是模糊的,声音也是模糊的:“也许拖不过下个月吧……”
霎时,没有人说话,雾气蒸熨的营帐内只听得见汩汩的煎药声,一缕一缕细如头发丝的气流绕在厚厚的毡布上,蜿蜒地升上了帐顶。
姜维在忽然间竟感到一种说不出口的恐惧,好像天崩地裂般,那支撑自己站立的坚实大地立即就要塌陷了,一个巨大的深坑在瞬间形成,将他,将那些曾经依赖这片土地的人们统统埋葬。
“将军?”医官见姜维失魂落魄,担心地喊道。
姜维醒过神来:“哦,这药好了么?”
医官端起砂钹的两只耳朵,小心翼翼地将它提下火炉:“嗯,可以送去了!”
姜维帮着他把药液倒入一个陶缶里,封了盖子,说道:“让我送去吧!”
医官朝营帐外一望,谦卑地说:“怎好劳烦将军,这是卑职分内之责,还是由我送去为好!”
“没事,我送去也一样!”姜维轻道,他拾起杌子上一张厚厚的纱布,罩在陶缶周围,小心一捧,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
他每走一步都又稳又重,像是要在地上踏一个钤印,深深地烙上他的心事。
天色很晚了,月亮只有弯弯的一钩,像一柄温润的玉如意,有细腻的轮廓和纤柔的颜色。
远远地,可以看见中军帐里昏黄的灯光,透过毡篷洒出一圈朦胧的影子。
姜维捧了药轻轻走了进去,帐内光线若明若暗,诸葛亮倚在靠枕上,另一个医官正给他行针,后面立着一个背着药箱的年轻人,是军中的医工。
医官拈了拈扎在足三里穴上的银针,顺着腠理拈了出来,将诸葛亮的裤腿轻放下,搭上被褥,细声细气地问道:“丞相现在感觉如何?”
诸葛亮含笑道:“疼痛已去之大半。”
医官躬身道:“丞相作息非时,藏府虚耗,胃气不足,阴寒侵体,食因不下,还望以后少事烦劳,闭藏阳气,缓而养之,或可痊愈。”
诸葛亮沉默须臾,轻飘飘地叹了口气:“多谢良言。”
医官又道:“下官等给丞相所开之处方为四逆汤,以能温里壮火逐寒,但军中甘草一药之量甚缺乏,是否去书少府,自成都太医药库转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