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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名军官想出了解决这个烫手山芋的办法,决定把马斯基林及其好友调去希腊。但就在命令下达的前一天,英军在希腊的抵抗土崩瓦解。如果这名军官动作再快一点,那么马斯基林和诺斯就刚好来得及赶上被俘虏。前往希腊这条路已行不通了,他们只好继续在苏伊士游荡。

湿热的气候、肮脏的环境、飞个不停的苍蝇和永无止境的谣言,无不助长了马斯基林的愤怒。怒气如蛇一样盘绕在他心中,他感觉自己就像一团垃圾或一个脏字,得不到认真对待。他好不容易才接近战场,近到能在夜里听见沙漠中的炮声,却比留在伦敦更没用处。在家乡,他至少还可以用魔术鼓舞士气,但在苏伊士,他只是一名毫无用处的低阶军官,只是一张需要喂养的嘴,只是当撤退的谣言成真时需被列入撤离名单的一员。

这伤害了他的自尊心。长久以来一直站在舞台中央的他,发现自己难以接受观众席上的位置。即使在先前那段漫长的航程中,简单的哑剧演出也令他在船上赢得名人的头衔。而现在,他已在这座罐头工厂等了八天,仍没有分派命令,哪个单位也去不了,可以任意活动。他已忍无可忍,便告诉诺斯收好装备,搭便车前往开罗。

在这条从红海到尼罗河盆地八十三英里长的公路上,塞满了各式军用车辆和难民。道路两旁都有徒步前进的埃及农民,有的把家当装在木头手推车上,有的则绑成一大捆顶在头上。马斯基林和诺斯搭的是一名补给连下士的吉普车,这位驾驶员向他们解释:道路右边的都是认定德军即将攻击开罗而逃出来的人,左边的则是纳粹的支持者或身无分文的乞丐,他们打算赶快进入首都,占据右边那些人抛弃的房子。

马斯基林坐在后座,目光越过蹒跚前进的长龙,望向沙漠深处。介于苏伊士和开罗之间的这片沙漠显得十分温驯,人车往来频繁,有如夏日的海洋。但即使在这气候最平静的春天,仍有无数细小尘沙如雨点般撒向他的双眼、耳朵和嘴唇,一溜烟灌进他的嘴巴和鼻子,钻进他的衣服,以此来提醒他那属于沙漠的原始力量。

眼前的沙漠看起来一片祥和,让人无法联想到残暴和“慢性谋杀”。然而,马斯基林早在一九三○年初的埃及之旅中便已学到,这里的一切全得倚恃沙漠的心情。他曾听人说过,有人越过一个小沙丘去方便,从此便消失不见;一支大商队不留痕迹地全部消失无踪;某个车队只偏离了如丝般细的道路几码,就完全被沙漠吞噬。还有人说,沙漠风暴“喀新风”连吹五天,游牧的贝都因人就会原谅杀害妻子的人;连吹八天,就会原谅杀害骆驼的人。

诺斯打了个喷嚏,打断马斯基林的思绪。“希望这不是过敏。”他快活地说。

离开沙漠,进入春天的开罗,迎面而来的是令人惊艳的不同景致。宽阔的林荫大道两旁,青绿的棕榈树、杏树和橄榄树各以其曼妙姿态摇曳。城市的交通堵塞连绵好几英里,豪华轿车、勉强能动的破车、出租车、公交车、卡车和各式军车上的驾驶员,都把汽车喇叭像爵士鼓般猛敲乱打。街边的众多小贩以尖锐的声音叫卖着从苍蝇拍到毒品的各式物品,连狗也因喧闹嘈杂而吠叫不已。每家商铺或咖啡厅前都摆了一台收音机,以最高的音量播放不同电台的阿拉伯音乐。人行道上挤满了身穿整齐军装的城中驻军、穿着邋遢军装的后备军人、包裹在连帽宽袍中的埃及人和一身剪裁合身春装的欧洲商人,以及以中东传统服饰或西方最新流行服装打扮自己的女人。整个城市一如往常,完全看不出隆美尔及其非洲军团正逐步进犯的迹象。

夜幕低垂时,马斯基林和诺斯已住进卡西艾尼尔街的一家破旅馆。马斯基林站在窗前,看着开罗市渐渐由昼入夜。喧闹了一整天后,这张闪耀的金色沙毯终于安静下来。一座座峭直的尖塔自优雅的清真寺中耸出,像一根根刺入耀眼天空的长矛。从建筑物的夹缝间,他看见一小段尼罗河,看见当地的三桅小帆船漂浮在向晚的微风中。突然,在马路对面,有间公寓发出光来。接着,右边一户人家的窗户也变亮了。他看见旅馆下方的路灯都亮了,街上的霓虹灯开始闪耀,各式汽车和卡车都开了头灯。这突如其来的光海吓了他一跳,稍后他才想起,埃及尚未正式参战,并未实施灯火管制。在英国,他已连续度过十八个月连在户外划一根火柴都会被视为违法的漆黑之夜,而前三个月在船上一到晚上也只能摸黑行动,因此,眼前这座大城在这个普通的夜晚燃起的一片灯海,自然看得他目眩神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