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3/8页)

约翰・惠普尔后来得享高寿,他的一生,从未停止过探求科学真理。在接下来的这一个小时里,他又有了两三个重大发现。他发现,一个充满善意的人虽然听不懂别人的语言,但仍然可以相当流畅地交流,他们既不需要逻辑,也不需要高深的理解力,却可以拥有深刻的相互理解。只要你竭尽全力让人家理解自己的意思,就一定可以办到。

在这一小时之内,惠普尔医生设法向客家人和本地原住民清楚地表明,如果他们能够正确使用那少得可怜的淡水,他们就可以保住那只受伤的脚踝。医生还说,那个昏迷不醒的男人也可以得救。他们应该利用每天剩下的水,把脏兮兮的水桶边缘清洗干净。只有背风那面墙才能用来撒尿,不管他是客家人还是本地人。黄昏时分,医生自己也要撒尿,于是他便使用了那个指定的区域,并且十分满意地看到尿液很快就从地板上的一个裂口流到了货舱之外。他仔细闻了闻那块地方的气味,说:“这么热的天气,两天之内就会臭得要命,不过总比之前好些。”

按照霍克斯沃斯船长在航海日志里所记录的情况,华工暴动很可能导致“迦太基人”号沉没。为了实施惩戒,他当天没有往隔栅门里送任何食物和饮用水。那只脏水桶也没有被提上去。

黄昏的微光渐渐消失,牌局散去,约翰・惠普尔在拥挤的货舱里躺下,准备在这里过夜。他刚要在没有任何铺盖的木板上躺下,玉珍便在客家男人中东奔西跑地找了几块多余的铺盖布。这几块破布已经开始滋生臭虫,可惠普尔照用不误,并感谢把它们借给他的人。然而货舱里的气味仍然使他作呕。

一直到第二天下午四点钟,隔栅门才打开,送下来一些饮用水。惠普尔惊异地看到这些张着大嘴直喘粗气的华人是多么秩序井然。姬满基站在前排,充当本地原住民的头领,还有一个高个子、破衣烂衫的男人代表客家人。饮水丝毫不差地分成两半,然后分配给每个人。他们分完了之后,惠普尔医生喊道:“再送四桶水下来好吗?”

上面的人凑成一堆,窃窃私语了一阵,似乎在考虑这个要求。过了一会儿,传来一阵沉重的皮靴声,霍克斯沃斯船长透过隔栅门喊道:“你有什么要求?”

“我们再要四桶水。”惠普尔不卑不亢地答道。

“你想要什么,和你能要到什么,是两码事。”霍克斯沃斯吼道,“我对付的是造反。”

“你让手下把脏水桶提上去好吗?”惠普尔恳求道。

“不行!”霍克斯沃斯答道,迈着大步走开了。

第二个难挨的晚上,人们忍受着饥饿和缺水所带来的痛苦。惠普尔医生对华人解释道,霍克斯沃斯船长精神不稳定,这里每个人,包括惠普尔医生自己,都尽量不要去激怒船长。那天夜里,早已臭不可闻的船舱又变得难闻了几分,因为没有多少风从隔栅门里吹进来。但在第二天的早晨,上面多送下来四桶水,还有些吃的。惠普尔拿到自己的那一份时,他的胃里不禁一阵翻腾,心想:“上帝!我们就给他们吃这些?这能吃吗?”

漫长的一天过去了,惠普尔医生光是照料断腿和被打碎下巴的两个伤员都已经疲惫万分了,他不由得想到:“长途旅行对谁都不容易。‘西提思’号上的情形固然要好些,可是又能好多少呢?在太平洋上没有频繁的晕船症。如果这里是大西洋……”

跟他一样无所事事的华人则想着:“我敢打赌,他这样的美国阔佬肯定没遭过这份罪。”虽然惠普尔和他的华人朋友在不少话题上都谈得来,但在他们已远离故土漂泊异乡这个铁一般的事实上,双方却难以沟通。其实,就算他们互相完全掌握了对方的语言,惠普尔医生和华人劳工之间仍然无法产生那种刻骨铭心的同胞情谊——患难与共,同舟共济。正如艾伯纳・黑尔拒绝相信波利尼西亚人在迁往夏威夷的长途跋涉中也曾满腔悲壮、也曾遭受饥寒交迫之苦一样,“迦太基人”号上的华人同样也无法理解,这个有钱的白人老爷竟然也曾饱尝艰苦磨难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