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4/8页)

长日漫漫,长夜遥遥。那一天慢慢挨过去了。惠普尔医生给人们示范了如何清洗那只脏兮兮的水桶后,臭味稍稍减弱了一些。医生又用满满一桶清水清洗了小便区,也减少了相当的臭味。那个脸被打烂了的男人终于不再那么频繁地呻吟了,另一个病号伤口中流出的吓人血水也在慢慢减少。人们在玩纸牌。本地原住民中好像出了什么事,有人喧闹了起来。惠普尔医生听不懂,而满基则突然站了起来,说了句什么,然后他和他的妻子便开始把那道破帘子挂在了货舱的角落里。

“我的上帝!”惠普尔医生暗道,他明白了这种举动。当货舱里还残留着一丝黄昏的微光时,隔栅门被人一脚踢开,霍克斯沃斯船长粗鲁地吼道:“你现在上来吗,惠普尔?”

“是我带这些人上船的。”医生镇定地说,“我要跟他们在一起,直到他们的患处愈合。”

“随你的便。给你面包。”话音未落,一条面包便“啪”的一声摔在货舱里。惠普尔医生递了一点面包给华人,可他们并不爱吃,不过惠普尔发现,客家人更愿意尝试新鲜玩意儿。

第三天,隔栅门又被踢开了,盖在货舱口的木板也挪开了,一把梯子架起来通向了货舱。全副武装的水手们在旁边站岗,惠普尔医生慢吞吞地往上爬,让眼睛适应外面亮晃晃的日光。他还没动身的时候,华人做出了不愿与他分别的表示,他回应说自己会给他们多拿些水,送来更好的食物。然后木板就又钉了回去。

惠普尔吃了不少苦头才得以跟霍克斯沃斯船长见上一面。头两个小时,船长躲着他。到了吃午饭的时候,两人不得不聚在一起,惠普尔淡淡地说:“拉斐尔,我们得给那些人多送些水过去。”

“会的。”霍克斯沃斯嘟囔着说。

“他们也必须吃点更好的食物。”

“照之前谈妥的船费,医生,那是不可能的。”

“米饭里不掺上脏东西总能办到吧。”

“咱们的厨子可没学过怎么做中国饭菜,医生。”

“他得想法给他们弄点好的。”

“按这种价格,没办法。”霍克斯沃斯固执地回答。

惠普尔医生已经六十六岁了,他什么都不畏惧。他并没有直接与对方当面对质,而是说:“两天前,你谴责我是个传教士。我不把自己看作传教士已经有好多年了,但随着年纪越来越大,我愈发为受到这种指责而自豪。我就是一名传教士。我一直都是。还有,拉斐尔,你知道传教士真正可恶的是哪一方面吗?”

霍克斯沃斯清楚,挑战他的这个人跟自己一样精明,至少不比自己笨,于是戒备着回答:“我认为我看到过传教士最不堪的一面。”

“不,船长,你没看到过,如果你看到过,你就绝不会像过去两天里那样对我。其实你从来都没有见识过传教士身上最让人畏惧的一面。”

“什么?”霍克斯沃斯问道。

“他们会诉诸文字。”

“他们会诉诸文字?”

“他们会写。他们有一种狂热的偏执,要拿起笔来,要么写书,要么写回忆录,再不就是给报社写一组报道。”他冷冷地注视着大块头的船长说,“拉斐尔,我从没写过东西,从来没把你对待艾伯纳・黑尔的那种做法写下来,那可是你合伙人的父亲,因为这些属于个人恩怨,旁人不方便说三道四。可除非你给那些华人提供更好的食物,否则一到火奴鲁鲁,我就要动笔写。我要写上一大堆信件,拉斐尔,那将在你视如珍宝的蓝色旗帜上留下一个永恒的污点。无论何时,只要H&H船队进港,那些信上的内容就会传到人们的耳朵里。传教士有这种可怕的力量,拉斐尔。他们会诉诸文字。他们代表着太平洋的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