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部分:上帝之城(第4/41页)

老农那块遍布石头的窄小田地毗邻叙利亚和黎巴嫩两国交界,他在田里种植蔬菜,放养那几头牲畜。他不是个刚毅的人,也不是真的能忍受痛苦,即使是幸存这个词也不过是夸大其词地表示他还活着。对老农而言,活着不过是他无法改变的一个习惯,是一连串让人日渐郁闷的日子罢了。每当春季母羊分娩小羊的时候,他就平静地祷告希望自己不要活到眼巴巴地看到它们被人宰杀的那一天。不过他同样不愿意看到那些驯顺愚蠢的动物比他自己活得更长久。

又是一个黎明。这位老农从来没有闹钟,也不需要。每当天亮的时候,绵羊和山羊身上的铃铛就开始叮当作响起来。睁开双眼,他又一次感觉到四肢酸痛。他在床铺上伸了伸懒腰,慢慢起身。不过几分钟工夫,他已经洗好了脸,还把脸上灰白的胡子茬儿刮了个干净,吃完味道已经不新鲜的面包,喝光味道醇厚的加糖咖啡,开始一天的劳动。早晨,趁酷暑还没有蔓延开来,老农就在园子里精耕细作了。他拥有一片面积相当可观的园子,把园子里多余的产品卖到当地的市集上换来现金,才能购买在他看来属于奢侈品的几样东西。要完成这点活计也并不轻松,他的老胳膊老腿患有关节炎,这下子受苦不少,而且把牲畜哄开,不让它们啃食农作物的嫩芽也成了生活中更加艰苦的劳作,但是山羊、绵羊同样可以卖了赚钱,没有这笔钱他早就饱受饥饿之苦了。事实上,多亏皱纹堆积的额角流下了汗水,他才得以果腹,若不是日子过得这样孤单,他本可以多吃一点。就像现在这样,因为独自一人度日,他生活非常节俭,连耕作的农具都是旧的。太阳还没有升起来,他就吃力地出门到田里去清除野草,每天都有野草从他种植的蔬菜中间冒出头来。他暗想,要是有人能训练会干这种活计的山羊就好了,他的父亲和祖父都曾经产生过这样的奇思妙想。这只羊只吃野草,但绝不碰蔬菜,那就太了不起了。然而山羊除了偶尔会顽皮一下之外,它们的智慧和一堆脏土没什么两样。他拎着鹤嘴锄掘起野草,忙了三四个小时,他总是从菜园的同一个角落开始除草,步伐稳健得根本看不出年纪和衰老的迹象,一条一条垄地清理杂草。

“当”的一声闷响。

那是什么东西?老农站直了身子,抹了一把汗水。清晨的工作才干完一半,他已经开始盼望着看羊时能休息一下了……不应该是块石头。他用农具把四周的土刨开——噢,是那个东西。

人们经常对这种现象感到不解。自人类开始农耕时起,全世界的农民就都会开玩笑说农田里会长出石头来。新英格兰乡间小路边有那么多石头堆砌而成的篱笆,它们就能证明这样的超自然神秘现象确实存在。这都是水干的好事,雨水落在地表浸入了土壤里。冬季水都结成了冰,而水由液态变为固态时体积会膨胀,这种膨胀过程就把石头向地面上拱,而不是向地下压,因为向上推挤容易得多。这种作用使得土壤里面的石头来到了地层表面,于是田里长出了石头。从地质学角度说,叙利亚的戈兰高地地区的土壤是近年来由火山作用生成的土壤,而且令人惊诧的是,戈兰高地在冬天严寒刺骨、容易霜冻,于是这种现象格外突出。

然而这块东西不是石头。

他把土拨开才看出这是金属物体,呈沙褐色。噢,对了,就是那天,就在那天,他的儿子——

我该怎么处理这个鬼东西?老农问自己。这当然是一颗炸弹。他还没有傻到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的份上,它究竟怎么跑到这里来的当然是个谜。他从没看见有哪架叙利亚或者以色列的飞机在离自己的农庄不远处扔过炸弹,但是这并不重要。无法否认的是它已经在这儿了。在这位农民眼中,它本来也就是一块石头,不过是一块巨大的褐色石头,巨大得难以挖掘出来,无法运到田边,而且肯定要影响两垄胡萝卜的生长。他倒不怕这东西,毕竟它一直没有爆炸,也就是说它已经失效了。正常的炸弹从飞机上坠落后,击中地面时一定会爆炸。而这颗只给自己刨了个弹坑,那弹坑第二天就被他填平了,当时他因为儿子受伤心烦意乱,没有留心还有炸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