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战场实习生(第3/5页)

那个春寒料峭的赴死之日让刘苍璧和赵岑两人永远难忘。长江上的晨雾像层薄纱般笼罩在江面上,极富诗意,又冷硬刺骨。这却是一个死亡即将降临的早晨,一个凄美得如同和死神共舞的早晨。头天情报说日军的一艘军舰,三艘炮艇将要通过第九战区的防区,长官部命令敢死队驾驶装满炸药的快艇头晚就在江心的一个沙洲边设伏,俟日军舰驶过,以飞蛾扑火之势,与敌舰同归于尽。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赵岑为了驱赶自己的紧张感,下意识地吟诵了一段诗句,他说,我们再没有春江花月夜的生活,再看不到长江上的月亮水了。坐在驾驶舱里的刘苍璧回头望了赵岑一眼,说,你们学文科的就是多愁善感。不过呢,我在大一选修了国文选读,听过朱自清先生和闻一多先生的课,有段时间甚至想转到你们国文系去念。

赵岑为了挑起话头,故意说:“你是为了追我们系的女生吧?”

“你莫说我真的喜欢你们系的一个女生。”赵岑忙问追上没有。刘苍璧说,哪能呢,你们国文系的男生都是些铁公鸡。赵岑说,我们打篮球打不赢你们,女生们的眼光都在你们身上,那种时候我们羞耻啊。他想想又说:

“妈的,现在我终于可以让她们为我自豪一回了。”说得有些苍凉。

刘苍璧眼眶里瞬间浸满了泪水,他伸出一只手来,重重搭在赵岑的肩膀上,“前几天我看见报纸上说,日本人的飞机又去轰炸我们联大了。炸毁了我们的男生宿舍和图书馆。梅贻琦校长发了全国通电。此仇不报,枉为联大学子!”

“这帮禽兽,是想毁我中华文脉啊。”

“龟儿子休想。”

“什么时候我们的国家才能强大到把军舰开到东京湾,坦克开到日本的皇宫前,让他们俯首称臣啊?”

“我们有这个实力也不会去,我们中国人太善良。我们能够夺回被侵占的领土,保卫好自己的国家。就像你们国文系的一个诗人写的那样:从地上来的,从地上打回去。从海上来的,从海上打回去。从天上来的,从天上打回去。那时我们的国家就足够强大了。”

“可惜我们看不到那一天了。”

“如果我们还在念书,和平建设几十年,小日本这种鸡屎大点的国家,看都不耐烦看他龟儿子一眼。”

“就是。”赵岑附和着说,“真怀念读书的日子。挟着课本在翠湖边读书烤太阳。有点钱了,就去湖边的茶馆坐坐。沏一壶茶,听两段云南花灯,神仙啊。”

“我听不懂云南花灯,我喜欢川剧。”

忽然两人都不说话了,只有江水一浪又一浪地拍打沙岸,像婴儿在母亲怀里的吸吮,温柔而动听。联大的校舍、教室、图书馆、球场,仿佛就在那浓雾中,犹如海市蜃楼般美妙;有朗朗的读书声隐约传来,有先生们抑扬顿挫的话语在耳边回响,还有校园里的鸟鸣,女生们的莺歌燕语,阳光在树叶间跳跃的脚步声,以及图书馆的书本被沙沙翻动的宁静。这雾锁长江的早晨,江面静谧得让人听得见睡醒了的鱼儿冒出水面打出的哈欠,远处的水鸟在江边的芦苇丛中梳洗羽毛时抖落的水珠。如果没有战争,这该是一幅多么恬淡雅致的水墨画啊。但此刻,这宁静正被刀尖挑着,一丝风儿也可将它刺穿。

长时间的沉默后,赵岑说:“学长,给你看样东西。”他解开身上的棉衣,从腰上解下那面“死字旗”来。

刘苍璧把“死字旗”展开仔细念了一遍,感慨地说:“‘伤时拭血,死后裹身’,老弟,你有一个伟大的父亲。”

“没想到第一次出征,就用上了。”赵岑把“死字旗”重新裹在腰上,眼睛里涌动起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