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第2/5页)

我虽然认为这是一句可厌的话,但依旧受到这句话的胁迫而感到震颤不已,不论做什么都觉得难为情。一种无尽的不安情绪时时使我无立足之地,只好干脆依靠酒和毒药,借助麻醉求得一时的慰藉。就这样,一切都变得不可收拾了。

太软弱了吗?一棵有着重大缺陷的小草吗?尽管我摆出这些不值一提的理由,那些混蛋还会嘲笑我吧?——“你本来就游手好闲,懒惰,好色,一味贪图享受的花花公子。”以前听到他们这样的指责,我只是不好意思、稀里糊涂地点头称是,但是,如今临死之前,我想留下一句话来表示抗议。

姐姐:

相信我吧。

我虽然耽于玩乐,但一点儿也不愉快。这也许就是快乐的阳痿吧?我只不过是想摆脱贵族这一阴影,狂放不羁地尽情逸乐一番罢了。

姐姐:

我们果真犯了罪吗?出身贵族难道是我们的罪过吗?仅仅因为生在这样的家庭,我们难道就理应永远像犹太人的亲属一般,怀着负罪的心情,惶恐不安地生活下去吗?

我本该及早死去。只是为着一件,就是妈妈的情爱。一想起这个,我就不能死。人有自由生存的权利,同时也有随时死去的权利。但是我认为,在“母亲”活着期间,这种死的权利必须保留。不然,也会害死“母亲”的。

而今,即便我死了,也不再有人因此而悲伤地损害了身体。不,姐姐,我知道,失去了我,你们将会悲伤到何种程度。不,舍弃这种虚饰的感伤吧。你们一旦知道我死了,肯定会伤心流泪,但你们只要想想我活着的痛苦,想到我从这种痛苦生涯中完全解放出来的喜悦,你们的悲伤就会逐渐消失的。

谴责我的自杀,说我应该苟活下去,但又不给我任何帮助,只是在口头上扬扬自得地批判我,这一定是那些可以平心静气规劝陛下开设水果店的大人物。

姐姐:

我还是死了好。我没有所谓的生存的能力。没有借助钱财与人相争的力量。我连向人敲诈勒索的本事都没有。我和上原先生一同玩乐,我总是自己负担应付的一份儿。上原先生说我有着贵族的孤傲和清高,他对此很是反感;然而,我不能不支付自己花销的这一份儿,不能利用他凭借劳动赚来的金钱,一味吃吃喝喝,玩弄女人。我不敢这样做。简单地说,是出于对上原先生工作的尊重。不过,这也是扯淡,老实说,我也搞不清楚。只是觉得让别人请客,这是很可怕的事。尤其是人家凭本领赚来的钱财,纵然吃了也很不自在,痛苦得无法忍受。

于是,我只好将自家的钱财拿出来,这使得妈妈和你感到伤心,我自己一点也不快乐。我打算从事出版事业,也完全是为了装饰门面,实际上一点儿心思也没有。即便认真做下去,一个连受人之请都不好意思的人,根本谈不上赚钱,对于这一点,我虽然愚蠢,也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姐姐:

我们变得一无所有了。活着的时候,老是想款待别人,而今到了必须依靠别人的款待才能生活的地步了。

姐姐:

还有,我为何非要活下去不可呢?我已经不行了,我想死。我有安乐而死的药物,当兵时弄到手的。

姐姐美丽(我为有个美丽的母亲和美丽的姐姐而感到自豪)而又贤惠。姐姐的事不用我担心,我没有担心的资格。就像小偷记挂着被害人,只能令人感到脸红一样。我相信,姐姐一定会结婚,生子,依靠丈夫生活下去的。

姐姐:

我有一个秘密。

我久久隐藏着这一秘密。即使在战地,也会想起她来。我梦见她,醒来之后,不知哭过多少次。

她的名字我谁也没有告诉过,即使嘴烂了也不会说出来。如今,我快死了,临死之前,我至少要对姐姐讲个明白。然而,我还是担惊受怕,不敢说出她的姓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