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第4/5页)

抑或他对别人的画作,根本弄不清是外国人的画还是日本人的画。就连自己的绘画,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何而作吧。他只是为了挣钱享乐,才那般热衷于在画布上胡乱涂抹吧。

更令人惊讶的是,他对自己的胡作非为,看样子丝毫也不感到疑虑、羞愧和恐怖。

他扬扬自得,他自己不知道自己在画些什么,更不会了解别人工作的优点。他只是一味地贬损别人,贬损别人。

就是说,他过着颓废的生活,口头上叫苦连天,事实上,只不过是乡巴佬进城,走进向往已久的都市,偶尔获得意外的成功,于是喜出望外,乐而忘返罢了。

又一次,我对他说:

“朋友们都很怠惰,热衷于玩乐,自己一个人用功有些难为情,有些担惊受怕。这样下去怎么行?所以,即使没有这份心思,还是要同朋友一起玩玩才是。”

中年油画家泰然回应道:

“哎?这正是所谓的贵族气质吧,我讨厌。而我一看到人家在玩乐,自己不玩反而觉得吃亏,所以也就大玩一气了。”

当时,我从内心里瞧不起这位油画家。此人的放荡中没有苦恼,或许他更为自己的玩乐而感到自豪。他实在是个快乐的傻瓜。

不过,一个劲儿讲述这位油画家的坏话,这些都和姐姐无关。如今,我面临死亡,依然怀恋同他的一段漫长的交往,甚至有着再度重逢、共同玩乐的冲动。我一点也不憎恶他了,反而觉得他寂寞难耐,是个有着诸多优点的人。所以,我也无话可说了。

我只想让姐姐知道,我迷上了他的夫人,徘徊不定,坐立不安。因此,姐姐即便知晓,也不要告诉任何人,更没有必要为实现弟弟生前的心愿什么的而多管闲事,做出一些令人生厌的举动。我只巴望姐姐一个人知道此事,暗暗在心中记住就是了。如果说我有什么欲望的话,姐姐听了我的可耻的告白,更加深刻理解我以往生命中的苦恼,我也就高兴非常了。

一次,我梦见和夫人互相握手。我得知夫人很早以前就喜欢我了,梦醒之后,我的手心依然存留着夫人手指的温馨。我认识到,我必须因此而获得满足,从此也就应该死心了。道德并不可怕,我十分惧怕的是那位半疯,不,可以说完全是个狂人的油画家。我想罢手,我想转移胸中之火,于是我同形形色色的女人鬼混在一起,玩得昏天黑地,一天夜里,甚至那位画家看了也眉头紧锁。我想从夫人的幻影里挣脱出来,忘掉她,舍弃一切。然而,不行。我这个人注定只能恋上同一个女人。我要说清楚,我从未觉得夫人的其他女友,更加漂亮可爱。

姐姐:

请允许我死前就写一次吧。

……suga女士。

这是那位夫人的名字。

昨天我把自己一点也不喜欢的舞女(这女人本质上某些地方很愚蠢)带到山庄,但并非今早想到死才带来的。我是打算最近一定要死的,但昨天带她来山庄,是因为那女人逼着我要旅行,我又倦于到东京去,于是想到,将这位蠢女子带到山庄休息两三天也不坏,虽说于姐姐有些不便,但还是一同来了。谁知姐姐要到东京的朋友家去,此时我突然想到,要死就现在死吧。

我过去曾经打算死在西片町故居的里间屋子,因为我不愿死在大街或原野,让那些看热闹的人随便翻动自己的尸首。可是,西片町那座住宅已经为他人所有,如今只能死在这座山庄,别无他处了。不过,最初发现我自杀的当是姐姐,一想到姐姐那种惊愕和恐怖的神色,无论如何,我都不愿在只有我们姐弟俩人在家的夜间自杀。

眼下正是好时机。姐姐不在,那位愚钝的舞女成为我自杀的发现者。

昨夜,我们俩人喝了酒,我叫那女人先到楼上西式房间睡了,我一个人在妈妈死去的楼下屋子里铺好被褥,开始书写这篇悲惨的日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