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内奇(第4/9页)

“《一千个农奴》,”科季克回答,“可是这个皮谢姆斯基的名字多么可笑,叫什么阿列克谢·费奥菲拉克特奇!”

“您这是要去哪儿?”斯塔尔采夫看到她突然站起来朝房子走去,吃惊地问,“我必须跟您好好谈一谈,我心里有话要向您倾诉……跟我再待五分钟!我求您了!”

她站住了,像是要说点儿什么,随后不好意思地把一张纸条塞进他手里,急忙跑回家,又坐到钢琴前。

“今晚十一点,”斯塔尔采夫念道,“请去墓地,在杰米奇的墓碑附近。”

“哦,这个主意太不聪明了,”他回过神来,不禁想道,“这跟墓地有什么相干?她要干什么?”

显而易见:科季克是在开玩笑。既然轻而易举能在街上或在公园里安排约会,有谁会想出这种主意——

一本正经地约人半夜三更到郊外的墓地相会呢?再说他作为地方自治局医生,是个有头脑的体面人,居然唉声叹气,接下约会的条子,闯荡墓地,做出连中学生都会笑话的蠢事,这成何体统?这种罗曼蒂克的事会有什么结果?要是让同事们知道了,他们会怎么说?斯塔尔采夫在俱乐部的桌子旁踱来踱去的时候,就是这样想的。可是到了十点半,他突然拿定主意,要去墓地了。

这时他已经有了自己的双马车了。车夫叫潘捷莱蒙,经常穿一件丝绒坎肩。皓月当空,万籁无声,天气暖和,但已透着秋天的一丝凉意。城郊的屠宰场附近有狗在吠叫。斯塔尔采夫把马车留在城边上的一条胡同里,自己步行去墓地。“各人有各人的怪脾气,”他想,“科季克也古怪,谁知道呢?说不定她不是开玩笑,当真会来的。”他沉湎于这个毫无根据的渺茫希望中,诱得他心醉神迷。

他在野地里走了半俄里路。远处出现一长条黑黝黝的墓地,看上去像是一片树林或是一座大花园。渐渐地,白色的围墙、大门显露出来……月光下大门上的题词清晰可见:“时候要到……”[101]斯塔尔采夫穿过小门进去,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宽阔的林荫道两侧的许多白十字架和墓碑,以及它们和杨树投下的无数阴影。向远处望去,周围也都是黑白两种颜色,沉睡中的树木枝条垂向白色的墓石。这里似乎比野地里更明亮。无数爪子般的枫叶清清楚楚地躺在林荫道的黄沙上和石板上,墓碑上的题词也清清楚楚。起初,眼前的一切让斯塔尔采夫好生吃惊,他这是平生第一次见到这番景象,往后恐怕再也不会见到了。这是一处跟别的地方完全不同的世界:这里的月色无比美妙柔和,这里仿佛成了月光的摇篮;这里没有生命,绝对没有,可是每一棵黝黑的杨树、每一座坟墓都让人感到里面隐藏着能揭开静穆、美好、永恒生活的奥秘。白色的墓石,枯萎的花朵,连同树叶透出的秋意,无不透出宽恕、凄凉和安宁的气息。

周围一片静穆,天上星星静静地俯视这片土地,只有斯塔尔采夫的脚步声显得那么刺耳,与四周的气氛很不协调。教堂的钟声响起,他听来觉得自己也成了埋在这里的死人,似乎有人在看着他,他忽然想到,这里并不安宁,并不寂静,这里笼罩着虚无的无声悲哀和深深压抑的绝望。

杰米奇的墓碑做成小教堂的样子,上面立着一个天使。从前,有个意大利歌剧团路过C城,一名女歌唱家死了,被安葬在这里,还立了这块碑。现在城里已经没有人记得她了,可是墓门上方的长明灯,在月光的照耀下,好像还在闪光。

周围一个人也没有。试想,谁会半夜三更到这个地方来?但斯塔尔采夫还是等着,那月光仿佛燃起他的激情,他热情洋溢地等待着,想象着跟心爱的姑娘拥抱接吻。他在墓碑旁坐了半个钟头,后来又在旁边的林荫道上徘徊良久。他手里拿着帽子,边等待边思索:在这些坟墓里不知埋葬了多少妇女和姑娘,她们活着的时候美丽迷人,她们也恋爱过,享受过夜间热烈而缠绵的欢爱。说真的,大自然母亲这么捉弄人,太令人难堪,太令人沮丧了。虽然斯塔尔采夫这么想着,但他还是情不自禁地想大声呼喊,说他需要爱情,不惜一切代价非得到爱情不可。在他面前,那些发白的东西已经不是一块块大理石,而是许多美丽的女儿身。他看到羞答答地躲藏在树影里的丽人,能感受到她们的体温,这种折磨太令人难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