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新领地 11(第2/8页)

她说:“你不知道这是些什么人。但我看得出来。”

她那张露出愠色的脸上仍有一丝笑意。她把小小的咖啡杯举到嘴边,眼睛半斜半眯,显得颇为端庄。这一家人哪里惹到她了?是不是她判断出他们来自于某个让她不快的地区?还是那男人从事的工作,他们说的语言,他们的高嗓门,或者是他们的举止?她要是见到夜总会的那些人会怎么说呢?

我问:“你以前认识因达尔吗?”

“我是在这儿认识他的。”她把杯子放下。她斜着眼睛打量着杯子,随后,仿佛做出了什么决定一样,看着我说:“你在这儿过着你的生活。突然闯进来一个陌生人。他是个累赘。你不需要他。但久而久之,对这累赘你也就习以为常了。”

除了家人,和我打交道的女人不多,而且都是特殊身份的女人。我从来没有交往过耶苇特这样的女人,从来没有像这样和女人在一起谈话,也从来没有见识过这样的愠怒和成见。从她刚说的话里我能看出一种诚实和大胆,对像我这样背景的人来说,这种诚实和大胆有点可怕,但正因如此,它也让我着迷。

她和因达尔之间似乎有雷蒙德这个共同的熟人,但我不愿意我和她之间老是有因达尔这个共同的熟人。我换了个话题:“那天晚上去你家里,那感觉真是美妙得无法形容。我一直记得你当时穿的短衫,想再次看到穿着那件短衫的你,那黑色的丝绸,那裁剪样式,还有那上面的刺绣。”

看来这个话题再好不过。她回答说:“没有机会穿啊。不过我向你保证,它还在。”

“我想它不是印度的样式,那裁剪和手工都是欧式的。”

“是在哥本哈根买的。是玛吉特·勃兰特牌的。雷蒙德到哥本哈根开会时买的。”

出了蒂弗里的大门,即将走入热带的强光和炽热之中,我们都顿了一下。这有点儿像在雨天——走进雨中之前,总要这么停顿一下。她像刚刚想到一样对我说:“你明天要不要到我们家来吃饭?我们要招待一个讲师,雷蒙德现在觉得这种应酬很伤脑筋。”

汽船大概已经开出了十五英里,可能在丛林中穿行,可能过了第一个丛林定居点。丛林定居点的人可能一大早就在岸边等着了——虽然小镇并不远。汽船到来之前,那里肯定也像赶集一样热闹。汽船一到,男孩子们就跳下独木舟,游到前进的汽船和驳船边,希望引起乘客的注意。卖货的独木舟此时也从停泊处撑出来,上面装着菠萝和做工粗糙的椅子和凳子(河上旅行时用的一次性家具,是本地区特产)。这些独木舟一串串系在汽船边上,被汽船拖出好几英里。一阵喧嚣过后,这些人默默地划着独木舟,一连数小时逆流而上,从下午划到黄昏,从黄昏划到夜里。

耶苇特把午饭取消了,但没有通知我。穿着白夹克的仆人把我领进一间房子,里面没有接待客人的迹象,也不同于我记忆中的模样。非洲坐垫还在地板上,但那天晚上搬走的罩着套子的椅子(耶苇特说是塞进一间卧室了)又被搬了出来——带流苏的合成天鹅绒,是领地随处可见的那种“古铜”色。

领地的建筑都是仓促建成的,被灯光掩盖住的缺陷在正午的阳光下都暴露了出来。墙上的石灰有很多地方已经出现裂缝,有一处地方,裂缝沿着空心土坯砖的阶状结构延伸开来。窗户和门都没有做框缘,也没有木头镶边,看起来就像从墙上挖出来的不齐整的洞。天花板好像是用某种压缩过的硬纸板铺的,很多地方鼓了出来。两个空调都没开,有一个在漏水,水沿着墙面往下滴。窗户开着,外边没有屋檐遮挡,也没有树木,只有一片平地。屋子里光线非常强,让人感觉不是在室内。就是这间屋子,还有电唱机里播放的音乐,曾经给过我多少幻想!而如今,电唱机紧挨着书架,靠在墙边,在耀眼的光线之下,能看到它的有机玻璃盖子已经发黄发黑,蒙上了灰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