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大人物 15(第2/9页)

但在非洲的时候,我曾反叛过。我的反叛达到了我自己的极限。我本来是到伦敦来解脱,来求救的,我想把握住还有所存留的正常生活。

我和纳扎努丁的女儿凯瑞莎订婚了,纳扎努丁丝毫没有表现出吃惊。多年前,他就从我的手相上看出我的可信,这么多年来,他一直没有改变他的想法——这曾经让我很沮丧。凯瑞莎自己也没表现出吃惊。事实上,对这件事情表现出吃惊的是我本人。生活的转折如此轻而易举,我怎能不吃惊?

我是在快离开伦敦的时候订婚的。不过大家从一开始就认为这事已经定下来了。经过那么快的旅行,在这样一个陌生的大城市,把自己交托给凯瑞莎,让她叫着我的名字,领着我在伦敦到处走,这确实让我感到宽慰。凯瑞莎去过乌干达,去过加拿大,她通晓世事,而我则懵懂无知,有时候还不懂装懂。

凯瑞莎是药剂师。药剂业务也是纳扎努丁生意的一部分。纳扎努丁一辈子跌宕起伏,早就不相信财产和生意能给人提供保护;他督促子女学习任何地方都用得上的技能。可能是受工作影响,凯瑞莎性格恬淡文静,对于一个来自于我们那个群体的三十岁的未婚女子,这种性格颇为难得。这也可能是因为她有圆满的家庭生活,还有纳扎努丁这个榜样——纳扎努丁仍对过去的经历津津乐道,同时在探索新的领域。但我越来越感觉到,凯瑞莎在多年的漂泊中,应该有过恋爱经历。若是在过去,这种发现会让我勃然大怒。现在,我不介意了。她过去的男友应该是个不错的人,他让凯瑞莎对男人产生了好感。这对我来说是件新鲜事——我关于女性的经验很有限。我尽情享受凯瑞莎的温情,对自己的男性角色有点儿刻意在表演。这一切让我深感宽慰。

表演——此时我的言行举止有很多表演的成分。因为每天我都要回到旅馆(离纳扎努丁家不远),面对孤独,这种时候我就成了另外一个人。我讨厌旅馆的房间。它让我不知自己身在何方。它让我忆起旧日的焦虑,又为我增添新的焦虑——比如对伦敦,对这个世界的焦虑。我要来这个世界发展,但我从什么地方入手呢?我打开电视,感到的不是惊奇,而是外部世界的陌生。看着屏幕上的人,我只想知道他们是如何从芸芸众生中脱颖而出的。我在心里总是以“回去”的想法宽慰自己——再乘一次飞机回去,或许我并不一定要到这里来。白天直到夜幕刚降临时我所拥有的决心和欢乐到了深夜总会全部化为乌有。

因达尔说过,我们这样的人到了伟大的城市会视而不见。我们只想装出镇定自若、无动于衷的样子。这正是我的问题,即便有凯瑞莎带路也一样。我可以说我在伦敦,但我并不真的知道自己在哪里,也不知道怎样去了解这个城市。我只知道我在格洛斯特路上:我的旅馆在这条路上,纳扎努丁的房子也在这条路上。我搭乘地铁到处转悠,从这个地方钻入地下,从另一个地方冒出来,无法将这两个地方在脑海中联系起来,有时候短短的距离却要换乘很多次。

我熟悉的街道只有格洛斯特路。如果我朝一个方向走,会看到越来越多的楼房和街道,到最后会迷失方向。若是朝另一个方向走,会路过很多供游客吃饭的地方、几家阿拉伯餐馆,最后到达一个公园。公园里有一条宽阔的斜坡路,有一些孩子在上面玩滑板。斜坡顶上有一个大池塘,周围铺了一条人行道。池塘的人工痕迹很明显,但到处都有鸟儿,真的鸟儿,天鹅和各种各样的鸭子。看到这些鸟儿愿意在这地方待着,总让我觉得惊奇。假的鸟儿,就像我童年见到的那些赛璐珞做的东西,不会与周围的环境有丝毫不协调。从树梢看过去,远处到处都是楼房。这时你会意识到城市是人造出来的,不是自然长成的。因达尔说过类似的话,他说得对。我们这些人很容易把那些大城市想成是自然生成的。这使得我们能忍受那些破败的城镇。渐渐地,我们会觉得一个地方和另外一个地方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