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孤儿院(第4/11页)

给狗画了绿乳头的小男孩叫伊沃,他一言不发地站到磅秤上,看到压舌板就乖乖地张大嘴巴,微微侧过脑袋让我们测耳温,我们让他深呼吸时他就照做。他不想知道听诊器是干什么用的。佐拉一向和孩子们处得很好,尽管她坚称自己不想生孩子,她戴着手套在他头发里翻查时对那孩子说,虱子就像战士,很擅长安营扎寨,那孩子却毫无反应,头上也没找到虱子。当我割掉玻璃小药瓶的盖子、用针头抽取药液时,伊沃稍微有点好奇地看着我。我用酒精棉花擦了擦他的胳膊,再把针头扎进去,他看着针尖在手臂上压出一个浅浅的圆坑,丝毫没有退缩,等我在另一条手臂上扎针时,他索性看也不看了,只是坐在绿色塑料椅子里,双手安放在膝头,目不转睛地瞪着我。我们带了特别定购的儿童邦迪,印着海豚图案,或是穿着黄色紧身衣的山寨蜘蛛侠,我问他想要哪一种,他又耸耸肩,我就一样给了一片,可以让两条手臂不一样,其实再给几片也无所谓。但我有一种恐怖的想法:所有孩子都会像他这样不痛不痒,早已练出无动于衷的表情,不像普通人家的小孩撒娇使性子。所以,当下一个孩子踢我小腿时,我总算放心了。

一个小孩痛得哭,六个小孩跟着哭,这种哭声有惊人的可怕的传染力,并被修道院长廊的传音效果扩增到了极致,眨眼工夫,整个修道院里都是恐惧和怨恨的哭声,我们连下一个孩子都还没摸到呢。当然,我们早就预料到他们有这种能耐了:打针就意味着生死搏斗,兔子急了还会咬人呢。那些僧侣在前面半小时里一直胆战心惊地站在一旁,后来,终于忍不住来支援我们了,他们帮我们摁住死命挣扎的小胳膊小腿儿,告诉他们不听话会受罚,听话的小孩有糖吃。有些孩子受到更多糖果的蛊惑,来来去去都没闹。但是,大部分糖果早就分掉了,我们犯了一个策略性的大错:眼下,能让我们顺利操作的唯一筹码就是糖果,我们却眼睁睁看着它们一颗一颗、一袋一袋地消失了,说不定下一秒就只剩一两颗了,我们简直要丧失信心了。

下午两点,住在伊万家的少妇出现了。我抬头看到她在门口徘徊,也不知道她那样子站在外面多久了。为了走进教堂,她用一块披巾裹住肩和头以示敬意,背上的小女儿倚着她肩头在睡觉。我示意她进屋来,她却转身走进院子了。等我把手头的孩子处理好,赶忙跑到外面想跟上她,却见安通神父已把她拦在了门口。我看不到她的脸,但我听得到她在说什么。他们找到遗骸了。

她把一只黄信封递给安通神父,朝他手边推了推,他却举起双手,拒绝去碰,他说:“回头再说吧。”等他注意到我站在走廊里,我指了指少妇臂弯里的孩子。他笑了,让少妇转身面对我,又扶着她的胳膊肘,让她跟着我进屋。但她摇摇头,扭头就走了,抛下我和神父目送她,走到凉亭时,阳光透过葡萄藤在她肩头留下斑驳的影子,很快她就走上大路了。

佐拉手拿一只空盒子走到我身边。“没糖了,”她把盒子递给我,“干不下去了。”

那时已到午餐的点儿,我们决定抓紧时间重振旗鼓,要发明一套新战略,行之有效的控制秩序。佐拉早就把传呼机关掉了,但那个上午检察官呼叫了她六次,她便先去修道院办公室里回电话,我留在现场整理病历表。贴着邦迪的孩子们慵懒地游荡在午后酷热的庭院里,我把他们赶到阴凉里去,等我回到屋里,看到安通神父已把孩子们的病历表按照字母顺序排好了。

他的目光落在我的血压计上,我笑着说,考虑到他在照管六十个小孩,血压肯定偏高。他捋起长袍的袖子,拍了拍手臂,我耸耸肩,指了指座椅。他坐下来,我把袖带套上他的拳头。他有一张瘦脸,显得很年轻。后来,我还从纳达那儿听说,他是那种喜欢把大黄蜂养在罐子里的小孩,他会用卡带里的磁条细心逗弄它们,所以,时常会看到他走在大马路上,黑色的磁条像疯狂的小气球一样飘飞在他身边,在阳光下泛出张扬刺眼的反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