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莫斯科、彼得堡和诺夫哥罗德(1840—1847) 第二十六章(第4/15页)

“您见过杜贝尔特将军18吗?”

“还没有。”

他沉默片刻,并不看我,皱起眉头,露出阴森的脸色,用一种嘶哑的嗓音(这种嗓音使我不寒而栗,想起莫斯科审讯委员会小戈利岑那种神经质的叫嚣)问道:

“您获得批准来京,大概还不太久吧?”

“那是去年。”

老头儿摇了摇脑袋。

“您辜负了皇上的恩典。看来您只能重返维亚特卡啦。”

我惊讶地望着他。

“是的,先生,”他继续道,“政府放您回来,您却对它以怨报德。”

“我简直什么也不明白。”我说,再三思索仍不得要领。

“不明白?——这更糟!可见根深蒂固,本性难移。您不是首先表示忠心,洗净青年时期误入歧途留下的污点,把自己的能耐用到有益的方面——不是!根本不是!还是妄谈国事,造谣惑众,危害政府。这就谈出事情来了;您怎么不吸取教训?您从何得知,与您谈话的人中间始终没有一个坏蛋19,他正求之不得,但愿能一转背就上这儿报功呢。”

“如果您能向我说明,这一切是什么意思,我将非常感激。我再三回忆还是不明白,您这些话是指什么,或者与什么事有关。”

“指什么?……哼……好吧,我问您,有没有听到蓝桥旁边一个岗警夜间杀人抢劫的事?”20

“听到过。”我直率地回答。

“可能还传播过这消息吧?”

“大概讲过。”

“也许还发表了议论?”

“也许。”

“什么议论呢?对政府心怀不满,肆意攻击——这就是症结所在。我坦白对您说,有一点您还值得赞许,这就是您对一切供认不讳。我想伯爵会考虑这一点的。”

“算了,这哪里谈得到供认,”我说,“全城百姓谁不知道这件事,内务部办公厅以至小店铺中,都有人议论。因此我谈到它又有什么可奇怪的?”

“散播虚假而有害的谣言是一种罪行,是法律所不许可的。”

“您对我的责备使我觉得,似乎这事是我捏造的?”

“在呈送皇上的报告中仅仅说,您传播了这种有害的谣言。因此圣上决定,要您重返维亚特卡。”

“您不过是在吓唬我吧,”我回答,“怎么可以为这么一点小事就把一个有家的人放逐到千里之外,何况这是否事实,还没有经过查证,怎么能就此判罪和定刑呢?”

“您已经承认了。”

“可是在您与我谈话之前,报告已经呈上,事情已经决定了,不是吗?”

“请您自己瞧吧。”

老头儿走到桌边,在不大一叠公文中翻寻,冷冷地抽出一份递给我。我一看,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这种毫无公理可言的行径,这种不顾法律和正义的无耻勾当,哪怕在俄国也是惊人的。

我沉默了。似乎老头儿自己也觉得案情荒唐可笑,不可理喻,因此不想再为它辩护,也沉默了。过了一会儿,他问我:

“您好像说,您已经成家?”

“是的。”我回答。

“可惜我们事前不知道这一点,不过伯爵会尽力而为;我会转告他我们的谈话,但是不论怎样,您不能再留在彼得堡。”

他看了我一眼。我没作声,但我感到我的脸在发烧,我不能诉诸言语的一切,我强压在心头的一切,都从我脸上呈现出来了。

老头儿垂下眼皮,略一沉思,忽然装出委婉谦恭的神色,用冷漠的声调对我说道:

“我不能再留您了,我衷心希望……不过,以后怎样您会知道的。”

我赶回家中,心中充满怒火,像要爆炸一般;我的无权地位和无能为力使我痛苦,我像铁槛中的野兽,街上任何一个无耻顽童都可以随意侮弄它,因为他知道,老虎使尽所有的力气也不足以冲破牢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