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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错。”

“话虽如此,我直到现在都还在想,究竟事情为什么会演变到这个地步。但是,哪怕被我找到原因,又能改变得了什么呢?在如此残酷的案件发生后,人的想法和情绪多么无力,事实摆在眼前,连一丝一毫都改变不了。

“我们两夫妻只能够全盘接受,把无力的事实锁在心底,就这样一直到死。所谓的原因,就算你都明白,也是没有意义的。”

堀越的这番话让我很有感触。

探寻事件的起因之所以重要,为的是防止同类事件再度发生。但事件一旦发生,就无法一笔勾销,因此即便对堀越家长子所犯的案件深挖下去,探寻原因已然毫无意义。

“我们还曾经被人家当面质问,为什么不代替儿子以死谢罪。案件发生后不久,我们不断接到这类电话。我何尝没有这样的念头呢。

“前天吧,我在整理壁橱,翻到了他小时候的照相簿。在变卖大津房子时,这些东西应该已经处理掉了。照相簿之类我看都不想看。也不敢看。但是,十三年的岁月可能多少有些残酷,我和咲子终于翻开照相簿。你猜怎么着,那孩子幼儿园前后的照片别提有多可爱了,笑得可甜了。他小时候真的很讨人喜欢。我们俩都看得入了神。但是,我突然意识到,死掉的那个女孩,当她的父母像这样翻开照相簿,又是什么样的心情呢?他们该多么悔恨,多么伤心啊。那一刻,我几乎想对咲子说,‘我们一起去死吧’。今时今日,我相信我们已经愿意替儿子去死了。

“可是吧,我们还是死不了。考虑到两个女儿,我们怎么能死。就算,我是说如果,我们真的背负着儿子的罪孽死了,留在人世的女儿又该如何自处呢?最坏的情况下,两个女儿也会被我们害死的。想到这一层,就算别人说我们妇人之仁也好,我们真的没办法以死谢罪。”

堀越很少在我面前这样推心置腹。我们才刚开始喝,应该也不是酒精作祟。哪怕真的喝醉了,迄今为止他也很少谈及当年的种种。

我不发一语,只顾静静倾听。

我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也不便表达廉价的同情。

“对不起啊,瞧我把气氛搞得这么阴沉。”

“没有的事,是我不好,把话说得太轻巧了。”

“不会的,”堀越放下手中的酒杯,望着我说,“你想表达的,我完完全全能够理解。的确是这样,要是没有咲子在我身边,我恐怕早就去死了,或者脑筋不正常了。她对我来说,简直就是活下去的支柱,这话一点都不夸张。”

活下去的支柱,这几个字一直在我耳畔回响。

活下去的支柱,活下去的支柱……我暗暗在心里默念了好几遍。

堀越夹起服务员端上来的下酒菜,一口菜一口酒,吃得津津有味。

我把两个手肘支在吧台上,抱着手臂,万千思绪在脑海中如同漩涡般打转。

我深有同感。

不仅仅是堀越或太太咲子,任何个体的生命,都不是独立存在的。我们每一个单独的生命,唯有在另一些生命的支撑下,方才得以在人世间存活。

堀越的生命有太太咲子的生命作为“支柱”,咲子的生命又有堀越的生命作为“支柱”。接着,他们两夫妻的生命同时也成为两个女儿生命的重要“支柱”……正因为清楚地意识到这一点,堀越夫妇才说什么都无法对自己的生命轻言放弃。

生命与生命的相互支撑……

我放下手臂,叹了口气。

如此说来,能够支撑我活下去的“生命的支柱”又在哪里呢?